第十一章 魂归汉中念诵百代,埋骨定军绝响千年(第3/6页)

黄月英重重地叹着气,搂紧了倚在她怀里的诸葛瞻。

诸葛瞻仰起头,雨水吧嗒地掉在圆圆的脸上,撑在他头顶的硕大华盖将密集的雨水挡开,水珠沿着盖沿溪流般潺湲淌下,像是一圈罩着他的帘幕。他睁着发酸的眼睛,瞧见雨幕后无数张悲戚的脸孔,娘,还有许多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他们都掉着眼泪,脸上的神情悲绝得仿佛撕心裂肺。

他知道,是父亲死了,他的父亲死了……

他打了个哆嗦,伸手抓住了黄月英的手臂,彻骨的害怕盖过了悲伤,他把脸躲在连绵的雨滴里,没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这时,蒋琬走向高处,朗声道:“宰辅大丧,社稷哀悼,河山垂泪。今奉明诏,亲送丧官,为君代诔,以寄哀思!”他声音颤抖,几度哽咽,又几度隐忍。

他从身旁的太常官手里取过素白的汉节,亲手交到了左中郎将杜琼的手里,叮咛道:“赐君汉节,望君不负众望,俾使丧礼完备,以配忠魂!”

杜琼跪拜着接过汉节,雨水里沉沉地磕了三个头,起身登上一辆素盖轺车。

风雨忽然小了,天空逐次清明,阳光从晦暗的雾水背后渗透,将光芒射入了雨水中。

“百官跪送!”司仪高亮的声音在风雨中迢递。

百官在导引声中跪下,紧跟着,五万人整齐地跪拜,像秋风吹拂下成片倒伏的稻田。刹时,哭声震天,一恸空城,一悲千秋。

“唰!”从地面扬起了清碎的响声,成千上万的白幡儿翻飞上了空中,如翩跹的白蝴蝶,一只只哭泣着奔向秋季的深邃哀愁中,仿佛在飞扬着悲情之舞。

雨慢慢收了。

阳光下的成都白晃晃一片,到处都是白的,像是下了连天的鹅毛大雪,把成都埋入皑皑白雪里,埋入绝望的寒冷中。

哭声被风一荡,飘到了附近的高坡上。一辆华盖羽葆的车辇依着一棵枯萎的梧桐树,车下立着一行人,安静地凝看着坡下那悲泣的一幕。

刘禅向前走了两步,坡下的喧嚣如喷薄向上的地火,愤然地冲入了阳光里,他不知所谓地一笑,茫然地自语道:“相父,那次你南征归来,我以王爵之礼迎你,你说迎候僭越礼法。如今,这送丧之礼又当怎讲,若是你活着,会不会认为也是僭越,会不会又要进言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眼泪忍了又忍,还是滚落下来。

周围侍立的宦官包括黄皓在内都疑惑不解,皇帝说是不来送丧,当着百官的面回宫,却只在宣室殿门口停了一下,心血来潮地踅出宫,绕了远路,躲在山坡上观望。

他漠然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情的笑,却只是一刹。

放晴的天空霞光万里,一道道阳光铺洒而下,像又一场秋雨。

※※※

建兴十二年十月初一,是汉丞相诸葛亮下葬的日子。

定军山成了白汪汪的一片海洋,白的素幔,白的衰绖,白的招魂幡,以及满山开遍的白花。这汹涌的白,狂舞的白,一起渲染着悲无断绝的哀伤。

远近的老百姓都赶来了,还有一些是从成都一路跟着杜琼的车辙,不辞劳苦地赶到定军山,他们都自备了孝服白幡,不约而同地守候在封土堆外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站在未封的坟茔前,杜琼手捧一卷黄帛,声泪俱下地朗读道:“惟君体资文武,明睿笃诚,受遗托孤,匡辅联躬,继绝兴微,志存靖乱;爰整六师,无岁不征,神武赫然,威震八荒,将建殊功于季汉,参伊、周之巨勋。如何不吊,事临垂克,遘疾陨丧!朕用伤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纪行命谥,所以光昭将来,刊载不朽。令使使持节左中郎将杜琼,赠君丞相武乡侯印绶,谥君为忠武侯。魂而有灵,嘉兹宠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他读到最后,声带嘶哑,几乎泣不成声,眼泪滚在诏书上,将那一个个字都漫漶了,结出了一朵朵孝花。

他收住诏书,提起悲音道:“进赠印绶!”

一名太常官吏手捧髹漆印盒,一步一缓地沿着不长的甬道,走入了窄小的墓室,将印盒轻轻地放在墓室前的沉香书案上。

“下葬!”

悲绝的引导声盘升而起,十六名军士抬起棺椁走入甬道,每走一步,便有哭声响起来,越往里走,哭声越大。待走到墓室,那哭声已漫过山头,水汽般升上了苍穹,让那惨淡的天空润湿了脸孔。

“哗啦啦”几声,缚棺的绳索松脱了,“砰”的一声,棺椁稳稳地落在墓底,像是沉入土里的一块玉,再也不能掘出来。

“封土!”杜琼的声音哀泣得尖锐起来。

纷飞的黄土滚落下去,落在棺椁上,落在印盒、明器上,一点又一点,黄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将汉丞相永远地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