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魂归汉中念诵百代,埋骨定军绝响千年(第2/6页)

“不是急,是送丧之礼繁复,都需陛下亲自主督,因此要早去。而且今天各地来的人多,虎贲队在清场维护,陛下若去迟了,人群都涌过来,出了差池臣等担待不起!”

刘禅一振:“来了多少人?”

“刚才有四五万呢,天不亮就在张仪楼守候,这会儿或许还来了些也未可知!”

“都是来观瞻送丧礼仪的么?”

“是!”

刘禅蓦然间古怪地一笑:“真好哦,山陵崩,乃为万民悼亡!”

这古里古怪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董允心里突然一阵发颤,抬头之时,皇帝却已经走远了。他没敢停顿,忙冒着雨步步相连地跟在皇帝背后,径直走到了蜀宫外。

宫门口站立了两排人流,一排是亲贵百官,一排是侍卫扈从,顶上撑着十来面硕大的华盖,遮住了倾盆大雨。卤簿仪仗风仪规整,素铠的虎贲队持握瓜钺戈戟,高扬的白幡在风雨里摇曳,昏黄的光线里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隔得再远也能看见。

“陛下到!”司仪官高声引赞,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拜行礼。

刘禅撑着黄皓的肩膀登上了御辇,华盖流苏被风撩到他的脸上,让他的一颗心都在发麻。

雨水连绵如开了闸般,倾洒得天地浑浊一片,混沌的视线里,似乎能看见成都城中川流的人群。重重屋瓦房椽上都斜插着一面魂幡,白色的素服、白色的魂幡都在风雨里飘荡,浪潮般涌向西方的张仪楼,好像连那风也在向西吹。

众人跪在雨地里,等着皇帝敕命起驾,可是皇帝一直没有说话,任凭文武百官、王亲贵胄顶着瓢泼大雨。众人膝盖跪得生痛,凉丝丝的寒意渗过衣服,透进血液里,冷得寒噤不住,又不敢打喷嚏,拼命掖了气息在鼻子里。

皇帝在车辇里一动不动,眼睛里空洞无物,像是在想什么凝重的心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茫然地发呆。

跪在百官之首的蒋琬实在忍不住了,他跪前一步,声音不高不低,却亢然有节,就那么慨然呼出一声:“陛下!”

刘禅机械地转过头,冕板垂下的十二串玉瑱晃晃悠悠,直晃得人眼睛发花,他有气无力地说:“朕有点不舒服,就不去送丧了,且由蒋琬代朕行权,亲送司仪丧官……”

一语恰似激起巨浪,惊得这些人都是一悸。如何皇帝临到事前才改主意?既然龙体抱恙,何不早说?偏要让众人在雨地里傻等。

蒋琬正在思量怎么作答,董允却捺不住了,瓮声瓮气地说:“陛下,果然身体抱恙,可寻太医诊断。但今日是送丧仪往赴汉中,乃我季汉宰辅大丧之礼,陛下可否勉力一往?”

“陛下身体不舒服,你还要让他冒雨送丧,如此不体慰帝心,哪具忠臣之相?”黄皓颐指气使地说,鞋底踩了踩,溅了几滴雨水扑到董允脸上。

董允一见黄皓,心中便生火气,亢声斥道:“臣子与陛下说话,哪有阉人乱言的道理!先帝明训,有阉人敢乱干朝政者,杀无赦!”

黄皓气得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董允太过刚直,尽管他是皇帝的宠侍,董允却不买他的账,屡次不惜犯颜斥责黄皓,让黄皓甚是忌惮。

刘禅懒懒地一笑:“朕的内臣干不干政,朕自己知道,倒不劳董休昭操心了!”

皇帝的讽刺顺风打在董允身上,像瞬间掀起的一袭浪潮,湮没了所有亢然的火焰。

“回宫吧!”刘禅什么都不解释了,刷地放下了车帘。

御辇折转返回内宫,丢下跪在茫茫风雨里的百官。

董允和蒋琬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这个时刻深切地感受到,没有了诸葛亮,皇帝开始飞速地改变。他将自我的任性变本加厉,再也没有人可以劝诫这个固执的年轻人了。凄凉风雨中的蜀宫在冷意飕飕中瑟瑟发抖,黏湿的落叶残花沾了重水,无力飞上天空,只能逐水飘零。而世间的一切都在飘零,包括这个国家。

没有皇帝导引,百官只好自行前往,匆匆从雨地爬起,急忙赶到了张仪楼。青色的城楼下人头攒动,近五万人如潮起潮落,延伸到半里之遥,都是远近赶来的老百姓。无数白孝服白魂幡撒去雨里,那白铺陈天边,竟似没了尽头。

董允抢先走到,立刻看见右面的迎候眷属,领头一排站着诸葛亮的家人,都全身素服,白得像毫无杂质的水。

他奔到跟前,对黄月英一拜,歉疚地说:“夫人,陛下身体抱恙,不能亲来送丧!”

黄月英起初有点诧异,旋而,她像是通透了什么玄机,并没有特别的惊奇,反而,一种悲而不愤的伤感萦上她泪痕点点的脸颊。

皇帝不来了,这个消息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种安慰,可是又能怎样?诸葛亮已经不在了,这个任性乖张的孩子再也不受束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