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机不密关羽误事,一朝得志刘备失言(第4/4页)

刘备忽然勃然大怒,怒火来得极迅猛,没有给他一点儿的喘息时间,他把酒爵重重一摔:“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非仁者邪?”他觉得庞统太扫兴,生生搅了今日的欢宴,不客气地说,“士元言之不当,速速出去!”

庞统没有一句辩解,他起身行了一礼,竟真的出去了。

几个尚还清醒的僚属都呆了,酒也吓醒了一半。法正眼见君臣不睦,本想两边劝和,因见刘备正在气头上,他忍了忍,悄悄观察着刘备阴沉的脸色渐渐和缓,小心地说:“主公,今日欢宴,当和融为上。”

刘备没说话,醉意正被怒火烧掉,而醉意一去,悔意却在意识里喷了一口气,他对侍从说:“请庞军师入席。”

侍从匆匆地出去,不过片刻,当真请了庞统回来,庞统却既不道歉,也不解释,自顾饮酒,像是刚才那一幕从不曾发生。

刘备却忍不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庞统,可庞统却像是盲了目,压根没看他一眼,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庞统终于回了一下脸,刘备趁着他这刹那的回头,果断地问道:“士元,向者之论,谁之失?”

庞统忽然一笑:“君臣俱失。”

刘备像是被打通了经脉,瞬间忽地透彻了,既已经征伐出兵,他又何必计较仁义恩信,若计较仁义恩信,又何必伐人之国?庞统是用他曾经说过的话来讽喻他,他想通了这一层,突然就大笑起来。

这一笑,刚才略显紧张的气氛立时轻松起来。既是已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索性都撕掳开,弃了仁心仁术,便弃了贻误成就霸业的优柔寡断,只有让自己变得残酷,方能建立君王的辉煌。

刘备觉得自己真的不在乎了,他用力捏住手掌,仿佛握住一个冷酷的信念,他发誓要将益州握在掌心,真正实现隆中对的美丽远景。

隆中对,你又离我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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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封用力一掷,手中的青竹简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裂开了一条豁然的缝,像合不拢的嘴,装腔作势地吐露着心事。

门外的仆从听见屋里摔东西,也不敢进来瞧个究竟,知道公子脾气暴戾,他发火时,最好躲远点,以免惹祸上身。

刘封望着屋里的家什,竟恨不得统统砸个稀烂,若是此刻面前站个人,他也想一刀劈开那人的脑袋。

他刚从江陵回来,和孟达见了面,孟达大约没想到自己呈给诸葛亮的上情文书会被刘封知道,尴尬得几乎想避而不见。两人各怀鬼胎,彼此话不投机,虚伪地撑开两张僵硬的笑脸,说了三句话便各自告别。

刘封觉得自己很冤枉,所谓侵占民田,说到底是被孟达坑了。

孟达被刘备遣去镇守江陵,为了在新君面前获得更牢固的地位,不免要讨好新君的儿子。他那日说荆州拓荒,江陵有一百亩荒地无人认耕,问刘封要不要,刘封想也不想地接受下来。没想到那里原来是江陵大户的祖陵,因多年迁移远去,渐渐竟遗弃了。后来收到消息,被占了土地的大户哪里肯依,一纸讼书告去江陵公门,孟达本来想悄悄压下去,但大户非比寻常百姓,不肯罢休,说是公门若是不理讼状,他们便上荆州牧府评理。为了洗刷清白,孟达只好向诸葛亮求告,也不说实情,吞吞吐吐地露了一半。本以为擅长燮理争持的诸葛亮会将这件事弭平,不想半路杀出一个关羽,活生生搅浑了这一池水,逼得刘封颜面扫尽,也使得孟达大为尴尬,本来是私下里交通谄好的阴事儿,被阳光一曝晒,倒让两人生了嫌隙。

刘封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凌辱,他恨孟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卖了他还充好人,更恨关羽多管闲事,挫伤他的自尊。堂堂荆州牧公子被荆州牧手下将官屡次欺辱,他虽名分尊贵,竟比不过一个微末的刀笔吏。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发着毒誓,可总有一天会怎样呢,他不知道。关羽的势力如日中天,没有人能撼动他在刘备心中的地位,刘备对这两个结拜弟弟的恩情超过了儿子,每每提及便唏嘘叹息,称没有关张便没有刘玄德,更何况他刘封还是义子。

刘封沮丧地捶了一下膝盖,他像砍倒的木桩般倒下去,一缕飞尘恰好落在他脸上,他吹了一口气,飞尘飘了出去,在黑暗的角落里划出一丝刻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