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莫扎特服务德国帝国主义(第6/17页)
布拉格莫扎特庆祝活动的高潮其实不是《唐·乔万尼》的上演,而是两个月后,在12月5日,鲁道夫宫前莫扎特纪念碑的揭幕。占领国排出和当天在萨尔茨堡、维也纳可堪比拼的排场,在活动现场聚集了大批忠诚于党的人士。为增加到场人数,学童允许请假。当局宣布,鲁道夫宫外、莫扎特纪念碑所在的广场,名字将从斯美塔那广场改为莫扎特广场(Mozartplatz)。[492]
庆祝仪式被编排为一次盛大的戏剧景观,吸引了大量观众,包括政界精英、军队、警察、党卫队、冲锋队、国家社会主义汽车军团(National Socialist Motor Corps)、国家劳役团(Reich Labor Service)、希特勒青年团、德国少女联盟,以及身着棕、蓝两色冬季制服的希特勒青年团幼童组织(Pimpfe,6岁至10岁成员的组织)。许多人手持纳粹十字旗,旗子在空中飘扬。正午到来前,在场观众静默肃立,聆听圣尼古拉教堂的钟声以及稍后敲响的全市各大教堂的钟声。接着,一位官员宣布海德里希的副手卡尔·赫曼·法兰克到场,他将发表纪念讲话。一位荣誉卫兵向法兰克敬礼。法兰克正步走向讲台时,党卫队“德意志”部队(Regiment SS Deutschland)乐队演奏了《魔笛》中的祭司进行曲。[493]
法兰克的讲话包含了意料之中的国家社会主义常见修辞,也选择性地介绍了莫扎特的成就。在这方面,他的讲话和巴尔杜尔·冯·席拉赫以及戈培尔在维也纳的讲话并无显著不同。法兰克把莫扎特描述为“诚实、真诚”的德国人,并称,国家社会主义者特别会被音乐中的“通俗性”吸引,没有音乐天赋的人也能接受。他反复强调作曲家在布拉格享受到的真切的快乐,宣称这座城市现在的居民因为和萨尔茨堡、维也纳“并肩”成为真正的“莫扎特城市”而格外自豪,特别是在德国士兵在东线奋勇保卫他们所珍视的文化的时刻:
今天,为了担起我们的德国的责任,我们必须以特别的方式,用特别的姿态表现出对这位大师的爱和敬仰。今天,我们所做的就是以一块巨石铭记这种荣誉。这个纪念碑将请位于此地——布拉格心脏——的一位德国艺术家用双手打造而成,它将成为莫扎特在这座城市所得到的返乡永居权的象征……祝愿这个纪念碑永世传达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对德国性的无可辩驳的忠诚![494]
法兰克走下讲台,轮到分区领导人(Kreisleiter)康斯坦丁·赫斯(Konstantin Höss)上台。他读了一段话,是即将被放在莫扎特纪念碑奠基石上的那份文件的内容:
在我们时代的激烈斗争之间,当来自我们无可比拟的国防军的英勇战士们在和所有文化的死敌——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激战中俯视着圣彼得堡、莫斯科和顿河时,莫扎特纪念碑的这块基石在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保护国总督的命令下,由布拉格莫扎特协会揭开面纱。愿它向子孙后代传达我们对德国文化永恒造物的崇奉——即便是在为民族生存而斗争之时;愿它成为我们——布拉格公民——对大师和他不朽杰作所怀之真诚喜爱的重要象征。布拉格,1941年12月5日。[495]
文件被庄严地置入基坑,一个长号四重奏在鲁道夫宫的阳台上奏出莫扎特的《圣体颂》。在念出元首致辞之后,全体齐唱德国国歌,仪式结束。
虽然在《新日报》的报道中,莫扎特纪念碑揭幕仪式报道像是一个纯粹德国的事件,布拉格的捷克人民并未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但值得注意的是,《德意志每周评论》第589期(1941年12月17日)播出了该仪式和当天早些时候在贝特兰庄园举办的一次相似仪式的影像片段,其中就有拉法埃尔·库贝利克(Rafael Kubelík)指挥捷克爱乐乐团演出《魔笛》序曲的场景。可以认为,影片制作人觉得有必要放入这些素材,以向外界显示德国占领军没有阻碍捷克人继续他们的音乐活动。但事实远非如此。特别是,指挥家瓦克拉夫·塔利赫(Václav Talich)面对巨大压力,不得不向新政权妥协。战后,他为自己在这段时间的行为辩解,说他的首要目的始终是要不计任何代价地保留在国家剧院的工作:
起先并不太难,但随着法兰克影响力的增强,压力也越来越大,套索越来越紧。我呢,要努力维持现状,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作为个人,我是不会做出这些妥协的。在良心面前,我只能视之为为了整个群体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496]
尽管艺术自由受限,塔利赫依然能够在1941年12月16日以一场在国家剧院的周年特别纪念音乐会来向莫扎特致敬。演出曲目包括莫扎特《降B大调交响曲》(K.331)、咏叹调和回旋曲《让我忘记你吗》(Ch’io mi scordi di te, K.505)和《安魂曲》。同一套曲目在1942年5月27日再次上演,作为布拉格五月音乐节(Prague Music May)的一部分——这一天,捷克激进分子刺杀了海德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