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贫弱的新中央【北宋初期】(第8/8页)
谏官既以言为职,不能无言,时又以言为尚,则日求所以言者,但可言即言之。而言谏之对象,则已转为宰相而非天子。
宰相欲有作为,势必招谏官之指摘与攻击。
于是谏垣与政府不相下,宰执与台谏为敌垒,廷臣水火,迄于徽、钦。【靖康元年,诏宰执毋得荐举台谏,当出亲擢,立为定制。南宋后台谏遂不振,缘向来太恶习也。】
又文臣好议论,朝暮更张,常为政事之大害。即以财政一端论之,后世史臣固已力言其弊矣。
宋史食货志谓:“大国制用,如巨商理财,不求近效而贵远利。宋臣于一事之行,初议不审,行未几,即区区然较得失,寻议废格。后之所议未有瘉于前,其后又复訾之如前。上之为君莫之适从,下之为民无自信守。因革纷纭,是非贸乱,而事弊日益以甚。”此论宋代好议论之病极切,要亦与谏官制度有关系。
其三尤要者,为宋代相权之低落。宋代政制,虽存唐人三省体制,而实际绝不同。
宋初宰相,与枢密对称“两府”,【亦曰“两地”。】而宰相遂不获预闻兵事。
枢密一职,起唐代宗后,仅如汉之中书谒者令。虽时称其权任侔宰相,然特以宦者任之,非朝廷正职。五代更用士人,权位真埒宰相。宋因之,分文事任宰相,武事任枢密。故太宗命曹彬取幽州,而宰相李昉等不知。其伐辽,一日六召枢密院计议,而中书不预闻。宰相之失职可知。
又财务归之三司,亦非宰相所得预。
三司者,为户部司、盐铁司、度支使司。亦由唐代、德以来,兵寇频仍,经费竭蹶,故每以宰相兼判度支、盐、铁。宋初犹袭其遗制,其后则三司骎骎脱离相权而独立。宋史职官志谓:“天下财赋,内廷诸司,中外筦库,悉隶三司”是也。其后王荆公为相,创立制置三司条例司,以整顿全国之财政,司马温公议其非,谓:“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可黜,不得使两府侵其事。”
宰相之权,兵财以外,莫大于官人进贤,而宋相于此权亦绌。
宋史苏绅奏:“太宗皇帝始用赵普,议置考课院以分中书之权,今审官是也。”涑水纪闻亦云:“太宗患中书权太重,置审官院、审刑院。至淳化三年置三班院,考殿最,自后多命近臣主之。”
又宰相坐论之礼,亦自宋而废。
旧制,宰相早朝上殿命坐,有大事则议,常从容赐茶而退。自余号令除拜、刑赏废置,事无巨细,并熟状,拟定进入,由禁中印画,降出奉行。自唐历五代不改。宋初,范质、王溥、魏仁溥在相位,引嫌具劄子面取进止,啜茶之礼寻废,执政皆立而奏事。相体失其尊严,异乎古制矣。
故宋代虽称中央集权,而其权实不在宰相。人主虽猜忌相臣加以裁抑,亦不能如明代之直废相臣,集大权于一身。则宋制乃适成其为一种弱征,虽遇大有为之君臣如神宗、王安石者,乃亦束手而莫如何矣。
故就王室而论,虽若唐不如宋。【宋无女祸,无宦寺弄权。】然唐承北朝方兴之气,宋踵五代已坏之局。唐初天下文教已盛,规模早立。故渐弛渐圮,乃以奢纵败度。宋建天下,垢污方浓,荡涤难净。虽渐展渐朗,而终止于以牵补度日。
待到治平无事百年之久,而庆历、熙宁之间,乃有人起来要想从新改造,这自然是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