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宗敦思想之弥漫【上古至南北朝之宗教思想】(第4/10页)
阴阳家虽亦擅神仙方术,然其精神仍偏於政治;故西汉人以邹衍与孔子并提。以私人的福利观念普遍流传於社会下层者,则非邹衍而为老子;此亦自西汉已然。故方士偏於向上活动,道士则偏於向下活动。秦皇、汉武之所想望,变而为东汉以下一般平民之期求。比读史记封禅书与後汉书的方术传,正可以看出这一个转变。
初期佛教输入,亦与此种社会情态相适协,而渐渐占有其地位。
史称:楚王英晚节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明帝韶之曰:【事在永平八年。】“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是其时喜黄老者已兼祠浮屠之证。又桓帝时,襄楷上书,“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云云,依然以黄老、浮屠并举。二事相去约百年,可见当时佛教仅如黄老之附庸也。又灵帝熹平二年,陈国相师迁追奏前相魏愔与陈王宠共祭天神,希幸非冀,愔辞“与王共祭黄老君,【当作‘黄帝、老君’。】求长生福而已,无他翼幸”。是当时以黄帝、老子为天神,谓祠黄老可得长生之证。
逮乎东方黄巾之乱,【顺帝时,琅邪宫崇诣阙,上其师干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号“太平清领书”。(后称“太平经”。)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观杂语。桓帝时,平原襄楷又上之,其后张角颇有其书。盖本之天文星象而附以符箓巫道。】以及汉中张鲁之亡,【张鲁,沛人。祖父陵,顺帝时客于蜀,学道鹄鸣山中,造符书,为人治病。陵子衡,衡子鲁,以法相授。自号“师君”,其众曰“鬼卒”,曰“祭酒”,曰“理头”。此派道学亦自东土流衍,与黄巾盖同源,皆远始先秦,所谓燕、齐方士,即黄老学、阴阳学之故乡也。又汉末有魏伯阳著参同契,为道家言服食修炼者所宗,亦在东方。】方术信仰渐渐在士大夫阶层中失其势力。
曹植、曹丕兄弟,皆不信方士神仙之术。【曹丕典论,曹植辩道论,皆辩其事。】及嵇康为养生论,乃从哲理的见解谓:“导养得理,可以延年”,不啻为方术信仰开新生命。至葛洪著抱朴子,仍信服食长生。嵇、葛处境与曹氏兄弟不同。厌世无聊,乃有讬於此也。
大的群体日趋腐败毁灭,既不能在政治社会大处著力,希图补救,常自退缩在个人的私期求里,於是只有从方术再转到清谈。
此即自黄老转入庄老也。黄老尚带有政治意味,【即牵涉群体。】与阴阳学家相搀混。庄老则全属个人主义。东汉治老子学者常兼通天文图识,清谈家则否。清谈家一方面似较合理,另一方面,则对全体观念更为浅狭。
相应於此种形势下之佛教,乃亦渐渐有学理之输入。
佛教与庄老,自有其本原相似处。即均为各个人打算,以各个人融解入大宇宙,不注重为大群体打算。【以各个人融解入大人群。】晋释道安注经录序云:“佛教延及此土,当汉之末世,晋之盛德。”正指思想上之传播而言。
名士世族在不安宁的大世界中,过著他们私人安宁的小世界生活,他们需要一种学理上的【情神方面、内心方面的。】解释与慰藉。瞿昙与庄、老,遂同於当时此种超世俗的学理要求下绾合。
魏晋之际,则先求孔子与庄老之绾合。【裴徽问王弼:“无者诚万物之所资,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于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为训,故不说。老子是有者,故恒言无,所不足。”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弼与不同,以为“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王衍问阮修,老庄、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衍辟之为掾。世谓之“三语掾”此皆当时要求绾合孔子於超世俗之学理之证。直至郭象注庄犹尔。】
东晋名族,并多信持“天师道”。
史称王氏世事“五斗米道”。王羲之既去官,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石,不远千里。郗愔xīyīn事天师道,与羲之、【愔姊夫。】许询俱栖心绝谷,修黄老之术。【其子超转奉佛。】王凝之信道弥笃,孙恩【亦世奉五斗米道而作乱。】攻会稽,僚佐请为之备。凝之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语诸将佐曰:“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遂为恩所害。殷仲堪少奉天师道,精心事神,不吝财贿,而怠行仁义,啬於周急,及桓玄来攻,犹勤请祷。此等名士,皆理解超卓,而犹信此等道术者,盖彼辈於世俗事既不肯多所尽力,则个人的私期求自难舍弃。【个人不投入大人群。则必求投入大自然。】故超世必希长生,犹幸其术之一验;否则鼓琴烧香,常乐我净,亦与彼辈私生活之闲适相谐。【孙策云:“昔南阳张津,为交州刺史,尝著绛帕头,鼓琴烧香,读邪俗道书,云以助化,卒为南夷所杀。”绛帕犹黄巾之类,是此教以鼓琴焚香为事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