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登天之道(第8/12页)
已经是中午了,但是住持没有请我们留下来吃饭。很显然,南雅寺的粮食供应太少了。我们告辞了,开始沿着观音山的另一面往下走。山上仍然有残雪,但是连续一个星期的晴天已经使路况有了很大的变化。十分钟后,我们到了一座名叫西静寺的小庙。一位尼师出来迎接我们。她是圆照的弟子,一个人住在那里。她坚持要我们留下来吃点儿剩的炒米饭。我想她一定是南方人。在北方,馒头和面条是常见的主食。当她忙于热米饭的时候,我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西静寺像南雅寺一样,也有一间单独供奉着道教神仙的偏殿。一个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午饭后,我们继续沿着山路往下走。在一个地方,我们惊起了一只像狗一样大的兔子。山坡上铺满了去年秋天的落叶,那只兔子从山坡上跳窜而下的声音把我们也吓了一跳——其程度跟我们吓着它的程度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我们路过金蝉寺。没有人在。几分钟后,我们路过一间茅篷。晒在太阳底下的衣服是一位尼师的。还是没有人在。五分钟后,我们到了一条深谷的谷底,走过一座木桥,往对面的山坡上爬去。又过了几分钟,我们到了龙王寺。它是明朝的一座老比丘尼道场。东南大约一百米处,是未来的观音寺的寺址。回首看看观音山,我估计,我们在山峰西南不到两公里处。
龙王寺的一位尼师告诉我们,圆照住在一个小平台上的一座小土房里。那个小平台是开出来给观音寺将来建大殿用的。我们跟着那位尼师,爬上了去圆照住处的山坡。她正盘腿坐在炕上。炕是一种土床,里面安着炉子,在整个中国北方都很常见。
我进去的时候,她说:“你回来了。好。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上一次我还不能肯定。现在我知道你是为法而来的了。”我很高兴我做了再次拜访她的努力。她八十八岁了,但是在曾经跟我谈过话的人中,几乎没有谁像她这样机敏。她出生在中国东北吉林省的一个中医世家,祖上六世行医。她的祖父是一个和尚,她的父亲也成了和尚。她十六岁就出家了,毕业于北京的佛学院。后来,她回到东北,在那里创建了四所佛学院。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开东北到终南山来。
山中采药人
圆照:我被骗了。是智真(音译)骗了我。当时智真是西安卧龙寺的方丈,他每天诵三十遍《金刚经》。1953年,他来看我,我到火车站去送他的时候,他往我手里塞了一张车票,就把我一起拉上了火车。我两手空空地来到了西安,甚至连一套换洗衣服都没有。他不希望我继续工作,而想让我修行。后来,我接任了草堂寺的方丈。红卫兵来的时候,我叫他们走开。我没有让他们进来。如果我让他们进来,他们就会砸了鸠摩罗什塔。我做好了死的准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再后来,我受不了寺庙里的生活,就搬到观音山来了。那是十年前了。我觉得它是一个死的好地方。去年,我觉得观音山的前面不够安静,太多的人去爬那座山,所以我就搬到后面来了。可人们还是来看我。两个星期前,有几个大学生来跟我学《华严经》,跟我一起住了一个星期。
问:我听说您修密宗?
圆照:是啊,不过我们那一批人没剩多少了。现在几乎没有人修密宗了。最初我是在北京跟白教领袖、十六世贡嘎活佛学的。它跟达赖喇嘛和班禅喇嘛的黄教不一样。密宗比较快捷。我很快就会死的,所以我学了密。现在我还在等死,就等着那把火啦。
问:密宗修行跟净土宗修行相似吗?
圆照比丘尼的茅篷
圆照:密宗修行更接近于禅。它是禅的极致。但是它不是给普通人修的。它就像开飞机,很危险。净土宗修行就像赶牛车,很安全,什么人都能修。但是它花的时间要长一些。
这么多年来,圆照曾经教了那么多弟子,我想她一定记住了自己的演讲,或者至少她诵的经的引文。于是我从包里拿出一张书法纸,问她愿不愿意把佛教修行的本质给我写下来。她把纸放到一边去了,于是我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两个月后,我回到台湾以后,收到了她寄来的那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字“慈、悲、喜、舍”。她的书法清晰有力,就像她的心一样。
晚饭后,在未来院子对面的一间小土房里,我和我的同伴盖着毛毯,伸展着四肢躺着。半夜里,天空隆隆作响。紧接着一声巨响,炸开了一个霹雳,随后大雨如注,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