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巨魔公主(第5/12页)

“现在?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做。蒂尔德在疯人院里,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她疯了,她老是疯疯癫癫的,到处和人乱说巨魔之类的浑话。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喽。”

他把妈妈的住院当成一个胜利,这样他的罪行就不会暴露了。我能做什么呢?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报复,我是来寻找线索的。暴力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它们都是虚妄的,它们只是幼稚的想法,而且事实上,我也根本无力实施,我沉浸在自己的挫折感中。我提醒自己,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是帮助妈妈,复仇不是我的本意,也不符合我的需要。

我无法继续待下去了。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被遗漏的细节,这或许有些作用:

“你给自己起了什么名字?她是弗莱娅,你是……”

“丹尼尔。”

这个回答让我大吃一惊。我停了下来,看着他,他接着说道:

“她用这个给自己唯一的孩子起了名,不管你怎么想,她肯定还是有些留恋这里的那段时光的。”

这是一个谎言,一个一时兴起的、恶毒的谎言——从中你可以看出他的残忍,以及创造力,因为邪恶也需要创造力。我的外公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并且精于此道,他的故事首先是基于欲望,其次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坐在车里,把头伏在方向盘上。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开车,离开这里。但是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那颗烧焦的牙齿,那是妈妈的童年,无论她多么努力地尝试,都无法摧毁这段记忆。我从车里走出来,打开后备厢,摸到了放在那里的备用汽油罐。

在丧失勇气之前,我迅速地穿过雪地,向银桦木小屋走去。很快地,我用一根棍子清除了积雪。为了争取时间,我把汽油倒在木头碎片和报时钟、工具和操作台、防护服和钢桶上。我把空汽油罐留在屋子里面,转身走到大门口,我的手在颤抖,我试图划着一根火柴。火柴被点着了。我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火焰逐渐烧到了我的手指,可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火焰灼伤了我的皮肤,我把它扔进雪堆。

“把它们给我。”

外公出现在我身旁,伸出手来。起初,我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

“把它们给我。”

我把那盒火柴递给他。他点燃了一根火柴,把它举到齐眉高的地方: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怪物,但是你仔细看看这个农场,这里一片荒凉,面对着一个木头人一样的妻子,你还能指望我怎么做?我当了十四年的好爸爸,然后又做了两年的坏父亲。”

妈妈曾经把弗莱娅描述为一个女人,而不是女孩。正是在那个时候,随着胸部的发育和性意识的萌动,她的形象闯入了外公的眼睛。她把自己的转变归咎于他。甚至在描述我那邪恶的父亲时,她总是强调,他变了,突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需要一个夏天的时间——就像她父亲在1963年夏天做的一样。

外公把手轻轻地一挥,将火柴扔进了屋子里。汽油被点燃,火焰迅速蔓延,首先是木屑和刨花,然后是半成品的木雕。惨白色的防护服慢慢地融化,巨魔的皮肤燃烧起绿色和蓝色的火苗。火越来越大,钢桶也被烧得扭曲变形。很快,外墙也烧着了,然后是屋顶。我们被迫向后退去,以防被热浪灼伤。浓烟滚滚,甚至遮住了头顶的星空。我问他:

“会有人来救火吗?”

外公摇了摇头:

“谁也不会来的。”

当屋顶被烧塌时,外公说:

“很久以前,我就不再做蜂蜜了。客户们大都更喜欢黄色的蜂蜜。我的白蜂蜜有一股微妙的味道,放在茶里或者抹在面包上就可惜了。出于好奇,人们往往会买上一罐白蜂蜜,然后就把它丢在储藏室,再也无人问津了,这让我很伤心。蒂尔德比其他人更理解我的痛苦,她从小到大都是空嘴吃蜂蜜的。”

我们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儿,面对着热浪翻滚的大火,像一对真正的祖孙那样。这应该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最长一段时光,或许也是最后的时光了。终于,大火被融化的雪水浇灭了。他没有跟我告别,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农舍,那栋弥漫着电加热器和捕蝇纸味道的小屋。不管他声称自己的晚年有多么幸福和快乐,我都不相信那是真的。

我开车离开他的农场,脑子里想象着年轻的母亲骑着自行车,拼尽全力地沿着同样的路飞驰,口袋里还揣着平日攒下的硬币。我驶过长途汽车站,在那里,她曾经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向几英里外张望着,身边立着一根金属站牌,上面显示着每日经过这里的为数不多的几班巴士。我想象着,当她付过车费,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透过车窗,发现没有人跟踪自己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随身携带着一个小小的木质音乐盒,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其中就包括了那颗牙齿。那是她对这片土地的记忆——对十四个年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