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1.第一天:一宗悬案(第9/19页)

“从这儿能看到她家的院子吗?”莫兰走到窗前问道。

我跟着走了过去,我发现两栋楼虽然面对面,但对面的院子里有两棵参天大树,估计也有百来年了,所以要想看清对面房子里发生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们搬来的时候,就有这棵树吗?”我问老婆婆。

“有了有了。那时候,我还想让他们把树砍了,因为树上有鸟窝,一早上真是别想多睡一会儿,吵死人了。可是,我去敲门,也没人开门。后来找居委会的人,由他们出面跟徐……”老婆婆没能记住这个名字。

“徐海红”我接口道。

“管她叫什么呢,那次居委会的人去协调,她也同意的。但后来也没砍成。因为她给我写了封信。说那棵树是300年的老树,还说了一通那树的历史,她还说,愿意出500块来补偿我。那可是86年,500块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哪能不同意啊。那时候我儿子还在上学呢,家里也需要钱……”老婆婆笑起来,“现在,我耳朵不行了,也听不见鸟叫了,也无所谓了……”

“她那封信,您还留着吗?”莫兰问道。

老婆婆颤巍巍地站起,“我这个人就是念旧,什么都不舍得扔,所以啊……来,”她在叫她的儿媳妇,“去阁楼上,把那个小铁皮箱子拿下来,那是装信的……”她絮絮叨叨地跟我们解释,“我过去在档案局工作,有个习惯,就是什么都放着存着,不爱乱丢东西,生怕丢了什么重要东西……”她的话让我想到院子里的旧藤椅。

“你怎么还不去拿?”老人在催促儿媳妇。

年轻主妇白了老太太一眼,嘴里嘀咕着什么,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现在的年轻人,叫她做点事,真是累死人了。”老婆婆皱眉道。

“当时的500块的确特别值钱。那时候,我记得爸妈的工资也就只有几十块。”莫兰说。

我得说,她说话的样子虽然超级可爱,可一点都不像个警察。果然,老婆婆戴起老花镜端详起她来。

“你也是警察?”老太太问。

莫兰一笑,“我也在警察局工作,只不过,我不能算是警察,我在档案部工作,我负责整理旧案子的资料。”

老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不是在第一线工作的。——这么说我们还是同行呢。”

莫兰笑眯眯地点头。

“干档案这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耐心仔细。别看工作不难,可真的要干好了,也不容易。”老婆婆教育起莫兰来,她指指墙上的奖状,“你看,这是我67被评上的‘先进工作者’,这是75年的三八红旗手,还有80年的……”

莫兰走到奖状前看了一遍,不住点头,“您那辈的人,工作起来,特别有热忱。”

“对啦!我们那时候干起活来都是不要命的,可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我生孩子的前一天还在岗位上呢……”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老婆婆的儿媳妇走了进来。她手里捧了个陈旧的小铁箱。铁箱上面贴了一张标签——Y信件2。

“这是关系比较远的人寄来的信。有的人只来一封信,有的人后来就不联系了,我都放在这里。”老婆婆解释着,打开铁箱,信件是按照年份排列的,每封信的右上角都贴了一个年份的标签,所以很快她就找到了那封信。“找到了。”她把信递给了莫兰,“你可以看看,她写得不错。”

信的内容如下:

“刘玉林老师惠鉴:

昨遇居委会的陈君,得知贵体欠佳,本拟趋前问候,只恐以无谓之周旋,反扰贵体之静摄,故未敢前往。你我虽未谋面,但比邻而居,本应相互扶持,但因两树之扰,令刘师身染贵恙,小妹深感愧疚。陈君日前已通知我砍树的时间,我也已同意。然在杀伐前,还请刘师听我一言。树乃家门兴旺之象征,69年小妹家遭巨变,心无所系,唯见此树尚有一丝安慰,此树为红毛榉,方圆十里,仅此两棵,况栽种于300余年前,当年董家的后人,曾为此树题诗作对。如今仍枝繁叶茂,有禽鸟长期栖息于此,我知鸟鸣颇为惊扰,然一旦树倒,禽鸟之家被毁,且不论鸟失其所,何其可怜,这也是万事俱败之相。因而杀伐之事,还望刘师斟酌。若刘师肯高抬贵手,放过此树上一众生灵,给小妹一条生路,小妹愿付500元予以补偿。

妹 徐上”

“威逼利诱。”我看完后说道,“不过换作我,我也会答应的。那棵树长得好茂盛。砍了确实可惜。”

“她信写得很好啊,她是学中文的?”莫兰却提出了疑问。

“她是不是学过中文,我不知道,但她喜欢中国古典文学那倒是真的。”刘老太说,“她在书店上班的时候,我总看见她捧着本《唐诗三百首》或者是《三言两拍》中的一本,她还喜欢穿旗袍,总之是个怀旧的人……既然她提起了69年的事,我后来就找人仔细打听了,这才知道出过这么大的事,老实说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搬来的。反正呢……后来想想就算了,人家家里什么都没了,就这两棵树了,我还那么计较干什么,而且我也打听过,这附近方圆十里,的确只有这两棵红毛榉,——你们要喝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