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下 人呜咽(第17/22页)
有人说:“胡二嫂是被沈文绣的鬼魂逼疯的吧?”
他旁边的人用胳臂肘捅了一下:“别瞎说,你就不怕沈文绣的鬼魂缠上你。”
那人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胡二嫂突然把剔骨尖到扔在了地上,坐在鹅卵石街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郑马水想过去把剔骨尖到拣回来,可他还是不敢走过去,他怕胡二嫂会突然重新抓起眼前的剔骨尖刀捅进他满是猪油的肚子。郑马水还想起了寡妇余花裤,余花裤要是疯了,他可如何面对,余花裤的力气很大,唐镇一般的男人都无法把他按住。
胡二嫂哭了一会,突然站了起,喃喃地说:“沈文绣,我错了,我不该往你身上泼屎尿……好,好,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也答应,我去,我马上去屎尿巷……”
胡二嫂往屎尿巷奔去。
屎尿巷是唐镇茅坑集中的地方,这条巷子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茅坑,成天散发出恶臭。胡二嫂走进了一个茅坑,蹲了下来,伸出手,从茅坑里抓出一把屎,就往自己的嘴巴上塞,边塞边说:“我吃,我吃给你们看,你们饶了我吧,我再不会往你身上泼屎尿了,再也乱嚼舌头根子了……”
18
宋柯在暮冬的一天里,突然想起了三癞子,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三癞子了。宋柯走出画店的门,看到疯癫的胡二嫂蓬头垢面地跪在小吃店的门口,向街上的行人磕着头,边磕头边用沙哑的声音说:“我该死,我该死……”
宋柯心里十分难受,极度的同情这个其实和他一样孤独的女人,他对她以前的所作所为有了新的理解,也许她从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排解心中的积郁。宋柯只能对她抱以同情,他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帮助她。胡二嫂的男人在她疯了后回来过一趟,不久就扔下她走了,仿佛胡二嫂是一块毫无用处的破布,被无情的扔掉了。宋柯感伤的就是这一点。但是宋柯很难确定,如果凌初八疯了,他会不会把她像一块破布般扔掉。
寒冷的风从街上刮过。
宋柯感觉到了彻骨的冷。
衣衫褴褛的胡二嫂会不会冷?宋柯看她对寒风一点感觉也没有。宋柯想,是不是以个人疯了,就感觉不到人间的冷暖了?如果这样,他希望胡二嫂不要清醒过来,这样她就不会再有新的痛苦和伤害。
宋柯来到鞋店,买了一双新布鞋,然后朝镇东头的土地庙走去。在他的印象中,三癞子从来没有穿过鞋,他的脚板像铁板一样坚硬,就是这样,宋柯还是担心三癞子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把脚冻坏。
宋柯来到土地庙里,没有找到三癞子,他的被褥还放在泥塑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宋柯把那双新布鞋放在了三癞子的被褥底下,就走出了土地庙的门,寒风呼啸着,宋柯不知道三癞子身在何处,是不是在寒风中颤抖。
……
三癞子其实在几天前就离开了唐镇,往唐镇西面的大山里去了。那时,他刚刚给唐镇的一个死人挖完墓穴,那个死人同样是唐镇的富人,死法还是和朱贵生一样……日渐消瘦的三癞子要去干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是他内心受不了某种痛苦不堪的折磨,离开了唐镇。
就在这暮冬的一天,钟七死了。
19
这天是民国三十五年农历十二月二日,阴天。早上起来,病泱泱的杨飞蛾给钟七熬了稀粥。钟七起床后,说没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杨飞蛾也没有说什么。
她被钟七领回家后,很少出门,心变得如水一般平静,平静得有时连多一句话也不想说。钟七也变得十分平静,平静得像块石头。
他们的话似乎越来越少,但是越来越默契,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话来表达什么,相互的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对方需要什么。他们平常很少出门,只有去郑家看病抓药才出去一下。
钟七家里还是弥漫着中药的浓郁气味。
有时钟七闻到浓郁的中药味,也会呕吐不止,可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坚持吃药。钟七还有个想法,就是等他们的脏病治疗好了后,就去把母亲和孩子接回来。
让钟七和杨飞蛾感动的是老郎中郑朝中的儿子郑雨山,他不但没有歧视他们,而且用心地给他们治疗。钟七虽然花光了所有以前搜刮来的钱财,郑雨山还赊帐给他们内服外敷的药。眼看他们的病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离幸福的全家团圆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没有想到钟七会在这个阴霾寒冷的冬日命丧黄泉。
到了晌午时分,钟七突然变得焦虑。
杨飞蛾想,钟七又开始痛痒了,可这一次,她没有意会钟七的心思。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来,去拿外敷的草药,准备给钟七上药,等她把药拿出来,钟七已经离开了家。平常紧闭的大门洞开着。杨飞蛾急了,钟七要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