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7/27页)
“恐怕这次是永远的分开,我们之前就分居了。”
“这样啊。”意料之外的回答。马库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话,“但你还是回来了,单纯因为心中的信仰而选择回来,实在是令人钦佩。不过,你应该也了解,和西方世界的直接接触是一个很严重的潜在问题。当然了,我不是指你。”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适当的措辞,“我不是指回国的作家们。我指的是那些苏联士兵,那些战俘。在西方世界的思想轰炸下,他们内心肯定很困惑。好在斯大林同志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意识到在他们归国之后,绝对有必要对他们进行思想改造。”
亚力克斯有些仓皇失措,没想到库尔特的弟弟口中竟会说出“改造”这样的字眼。
“你离开太长时间了。”马库斯说道。
“是啊,看来我肯定百分之百已经受到了西方世界的思想污染。”
马库斯愣怔了一下,迟疑片刻终于理解了亚力克斯的意思,“你又在开玩笑了。我只是单纯想表达你离开很久了,并没有在暗指什么。你肯定已经遇到很多老朋友了吧?那种你还能认出来的老朋友。”说着,马库斯笑了。
“不,你是第一个。”
“你去看了你以前住的房子了吗?我记得在吕措夫广场是吧?那房子现在还在吗?”
亚力克斯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马库斯到底掌握了什么情况?为何会突然提起吕措夫广场?
“大家都是这样的。”马库斯又补充道,“回国之后都想第一时间去看过去的旧住所还在不在,这种好奇是天性,我完全可以理解。”
“是啊,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它是否还完好无损,所以我今天早晨就去了。”要查清这样的行程简直易如反掌,索性坦诚相告。
“你起得可真早。”
“也不是特别早。”亚力克斯企图含糊搪塞过去,“我睡过头了一会儿,因为昨天赶了很长时间的路,有点儿累。只是那里实在是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所以等不及今天早上就去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刚好今天早上吕措夫广场发生了一起事故。”
“是吗?”
“你今天早上在那儿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没有。什么事故?”亚力克斯尽力保持声音的平静。
马库斯直直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挥了挥手,说:“没什么大事,交通事故而已,司机疏忽造成的。”
“有人受伤吗?”
“我想应该有吧。好不容易从惨烈的战争中生存下来,却在这样愚蠢的车祸中受伤甚至丢掉性命,想想也挺可怜的。对了,有人看到一个男子从事故现场逃跑了,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肇事者。不过这很难说。”马库斯看着亚力克斯略显茫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可能会看到些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就连以前的家我都没看到。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马库斯凝视着亚力克斯,半晌,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回来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是45年第一批归国的人之一,一开始我都认不出身处的是哪一个区哪一条街,甚至我心里在想,这个城市到底是哪里?这真的是我熟悉的柏林吗?不过后来慢慢就……”
亚力克斯深吸一口气,耳畔马库斯仍在侃侃而谈,但他的心神已经飘远。毫无疑问,马库斯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阿德龙酒店的门童那里得知他回去的时间,但马库斯缺乏能够将他和在逃嫌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证据,因为“交通事故”发生的时候他已狂奔在回程路上了。马库斯为什么要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又为什么要将这起枪杀案说成是交通事故?苦思无果,亚力克斯从困扰中回过神来。在那一刹那,他竟觉得眼前的马库斯就像一个正拿着棍子在门前戏耍蟾蜍的小男孩,而现在他就是那只蟾蜍。亚力克斯强作镇静,安慰自己不要反应过度,没有人知道今早发生的一切,在这喧闹的房间里也没有人在怀疑任何事情。
“第一批回来的?”亚力克斯重新拾起话头,“你参军了?”
“不是,我也是流亡归来的,和你一样。只不过我是从东边回来的。”
“东边?”
“嗯,莫斯科。在卢克斯酒店。”他以为亚力克斯会知晓这个酒店。
“酒店?在那个时候还有酒店?”
马库斯苦笑了下,解释道:“不是像阿德龙那样的酒店。他们把所有的德国人,或者说德国共产党员集中在那个地方,统一管理,可以说现在统一社会党的领导层都是卢克斯酒店的‘毕业生’。他们都说卢克斯酒店就如同我们的海德堡大学,只不过那里的环境和海德堡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