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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起来。”我说道,于是她坐起身,又等着我主动上前。
“穿上衣服。”我说。
她好像有点莫名其妙,我就帮她穿上了衣服。亨利用高棉语替我把要说的话写了下来。“我想和汉森谈谈,”纸条上这么写着,“我准备帮你和你的家人弄到泰国的证件。”我把纸条递给她,看着她仔细地读。她识字吗?我看不出来。我递给她一个普通的白纸信封,是给汉森的。她接过信封打开了。信是打印出来的,语气并不温和。信封里装着两千泰铢。
“作为弗农神父的一位老友,”我写道,用的是汉森熟悉的代号,“我必须告诫你,你违背了和我们公司签订的合约。你袭击了一位泰国公民,你的女朋友是个非法的柬埔寨移民。我们恐怕没别的选择,只能把这个信息转达给当局。我的车停在街对面。把信封里的钱交给妈妈桑,今晚就不要上班了,十分钟后来找我。”
她拿着信离开了小包厢。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外面的走廊里有多嘈杂:刺耳的音乐、细小的笑声、充满欲望的呢喃,还有摇摇欲坠的下水道里哗啦啦的水声。
我的车门没锁,他坐在后座上,那个姑娘在他旁边。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他肯定会把那姑娘带来。他块头很大,很强壮,这我已经知道;可是他也很憔悴。在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他留着黑胡须,眼眶深陷,没有光泽的双手紧张地攥着副驾驶座的靠背,看起来跟档案里的照片一点也不像,倒像是他曾崇拜过的一位圣人。那姑娘蜷着身子紧挨在他旁边坐着,要拿他的身体当庇护。我们刚开出不到一百米,一场暴雨像瀑布似的浇了下来。我把车停在路边,我们三个人都盯着淋得透湿的挡风玻璃,看着水流从水沟和洞穴里漫出来。
“你是怎么到泰国来的?”我用荷兰语大喊。雨水打雷似的下在车顶上。
“走来的。”汉森用英语回答。
“从哪儿入境的?”我也改用英语喊道。
他说了一个镇子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亚兰”146。暴雨停了,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那姑娘一直在打瞌睡,汉森坐在旁边守护着她,警觉得像只猫,也像猫一样默不作声。我选了一家在曼谷的《国家》杂志上做过广告的海边旅馆。我想让汉森离开他自己的环境,进入一个受我控制的环境之中。我领了钥匙,预付了一晚的房费。汉森和那姑娘跟着我走上了一条通往海滩的水泥路。旅馆的一座座小屋面朝大海围成了一个半圆形,我的那间屋子在半圆的一头。我打开门,先走了进去。汉森跟着进来了,然后是那个姑娘。我打开了电灯和空调。那姑娘还犹犹豫豫地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但汉森已经踢掉鞋子走到了房间中央,用那双深陷的眼睛四处打量着。
“坐下。”我说道。我拉开冰箱门。“她要不要喝点东西?”我问。
“给她拿罐可口可乐吧,”汉森说,“加点冰。这儿有酸橙吗?”
“没有。”
他看着跪在冰箱门前的我。
“你喝什么?”我又问。
“水。”
我又开始找:玻璃杯、矿泉水、冰块。我忙着找东西的时候,听见汉森用高棉语温柔地对那姑娘说了点什么。她好像不同意,但汉森说服了她。我听见他进了卧室,然后又走了出来。我爬起身,看见那姑娘已经蜷缩在墙边的一把坐卧两用长椅上,汉森正弯着身子给她盖毛毯,再把毯子掖好。掖好之后,他关掉了她头边的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然后迈开大步走到落地窗前,凝望着大海。一轮红色的满月挂在海平面上。天空中聚起的乌云就像是一座座黑乎乎的山峦。
“你叫什么?”他问我。
“马克。”我回答说。
“这是你的真名吗,马克?”
我们对彼此最确实的了解,来自于我们的本能。我看着汉森的身影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大海,月光勾勒出了他备受摧残的脸上的道道伤疤和凹坑。我知道这位堕落的神父把我当成了他忏悔的对象。
“你想叫我什么都行。”我说道。
你得想象出这样的一个声音:英语发音很重,但并不自如,音色浑厚,语气透着震惊,好像说话的人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略带一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那种口音。小屋周围没有灯,设计成这样就是为了便于行苟且之事。屋子俯瞰着一个小小的灯光游泳池和一座混凝土堆成的假山。从这堆破烂东西往外,就是壮观而又平静的亚洲海洋。海面上倒映着一道宽宽的月光,星星在水中像太阳黑子似的闪闪发亮。几个渔民直着身子站在舢板上,把圆形的渔网撒进水中,再慢慢把网拖上来。
你得想象一下,在画面的前景处,就是汉森那粗砺而高大的身影。他光着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会儿站在落地窗前,一会儿坐到椅子扶手上,接着又悄无声息地溜到另一个角落。还有他的声音:一会儿激烈,一会儿低回,一会儿激动不已,一会儿又和他的身体一样连着停歇好几分钟,积蓄点力量再接受下一次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