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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也见过?在你周围,或者是在你自己的身上?你有没有见过那样的脸?对我来说这样的脸简直是司空见惯,所以都已经不再留意了,直到母亲去世的打击让我猛然反应过来。我们也会笑,但心里却有所保留,这让我们的笑容显得很虚伪。就算我们喜出望外、喝得烂醉——我听说,甚至也包括做爱的时候,这种保留也不会消失。我们脑袋里的陀螺仪仍然保持着垂直状态,还有告诫的声音在提醒我们不要忘记职责。直到后来我们的保留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明显,以至于本身都成为了一种安全隐患。所以到了今天——比如我去参加一个聚会,或是沙拉特老同学的晚会的时候,我在房间里环顾四周,真的能看到秘密工作的印记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我看到有的面孔过于开朗,有的面孔则过于阴郁,但每张面孔后面都能看到备受压抑的生活的残迹。我听到有人发出了似乎是抛却所有顾忌的大笑,但我都用不着去看笑声来自何处,就知道其实什么顾忌都没抛掉——笑的人是这样,他内心的种种限制也是这样,所有的顾忌都还在。年轻时,我常常以为这只不过是英国统治阶级生性拘谨的缘故。“他们生下来就受到束缚,此后也别无选择。”听到他们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对着他们看似厚道的笑容报以一笑的时候,我会这么对自己说。不过,我只是半个英国人,我觉得自己不会遭到他们那样的不幸——直到那天在殡仪馆贴着粉红色瓷砖的卫生间里,我看到笼罩着周围所有人的那种阴影,也同样落在了我的身上。
现在我觉得,从那天起,我眼里看到的就只有地平线了。我心想,我起步得太晚了!而且起点也太落后。生命本应该是追寻,否则就会一事无成!不过,推动我向前的动力恰恰是对一事无成的恐惧。现在我就是这么看的。所以你也应该从这些零星的回忆片段中看到这一点,它们来自我生命中这段离奇的经历。在我如今成为的这个人眼中,我遭遇的每一段经历也都是与我自己的相遇。每一个陌生人的坦白也就是我自己的坦白,汉森的坦白则带着最为严厉的谴责——因此归根到底,他的坦白也最令人感到安慰。我埋葬了母亲,向莫妮卡和梅布尔道了别。第二天我动身去了贝鲁特。但即便是那次简单的动身启程,也伴随着一个令人不安的事件。
执行任务之前我得事先熟悉情况,这段时间我一直和一个名叫贾尔斯·拉蒂默的聪明人共用一间办公室。他在一个被称为“疯子毛拉部”的部门里占据着一席之地,专门研究在黎巴嫩活动的众多伊斯兰激进主义组织,这些组织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网络,看起来简直无从下手。人们谈到业余恐怖主义行业时总爱说,这些组织全都是一个超级大阴谋的组成部分,但这种说法纯粹是胡说八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因为这样就有办法抓到他们。事实上,照他们无意间透露的情况,这些组织到处流动,像防水墙上的水滴似的忽而汇聚忽而分开,所处的位置也像水滴一样难以确定。
不过,身为阿拉伯学专家和桥牌高手的贾尔斯,却比任何人都接近这个几乎无法企及的目标,我当时的工作就是向他讨教,为我要执行的任务做准备。贾尔斯个子很高,瘦骨嶙峋,长着一头浓密的鬈发。他的脾气跟我比较对路。他的行为举止就像个小孩子,红红的脸颊让他更显得年轻,不过那红色其实是皮下一簇簇破裂的毛细血管造成的。他这人从来不知疲倦,绅士得简直让人受不了,总是主动替人开门,见到女士就会立刻站起身。春天的时候,我两次看到他被淋得浑身透湿,因为他习惯把伞借给不带伞就往门外跑的人。他很有钱,但生活简朴,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也有个彻头彻尾的好妻子。他妻子组织情报部里的桥牌赛,记得住每位低级工作人员和他们家属的名字。因此他的档案开始消失不见时,这件事就显得更加奇怪了。
这个现象是我先无意中发现的。当时我正在寻找一个名叫布丽塔的德国女孩的踪迹,想了解她冒险跑到黎巴嫩西南部的舒夫山区恐怖主义训练营的情况。我请求调阅的一份附带文件里有截获到的敏感材料,与布丽塔有关。材料是美国人的,仅限一份名单上的几个人借阅,但等我费了半天口舌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名字加进名单,却谁都找不到那份材料在哪儿。从签名记录上看材料是贾尔斯借走了,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因为贾尔斯毕竟是贾尔斯,所有的名单上都写着他的名字。
可是贾尔斯什么都不知道。他记得看过这份材料,还能引述上面的内容;他以为把材料转交给我了。肯定是被拿到五楼去了,他说,要不就是送回了档案室。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