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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顿怒不可遏,他的怒气是针对我的。我根本没想到,他那副无精打采的做派竟能转变成如此狂暴的怒意。但他说话时仍然很平静,还是惯有的那种慢吞吞的、带着鼻音的上流社会腔调。他仍然保持着随随便便的样子。即便在勃然大怒的时候,海顿还能表现出一副完全漫不经心的态度,这让他显得愈发可怕。
“你怎么说?”他质问我。
“说什么?”
“说说她,亲爱的。那位噘嘴的拉脱维亚小姐。”海顿拿起了我写的情况报告,那是在和贝拉第一次共度良宵之后写的,“万能的基督啊,我要你写的是情况评估,可不是什么该死的咏叹调。”
“我认为她是无辜的,”我说,“我认为她是个单纯的农家女。这就是我的评估。我觉得勃兰特的想法也是这样。她回答了我的问题,说起本人经历时也都合情合理。”
海顿又焕发出了魅力。他这么变脸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他让你心生亲近之感,又拒你千里之外。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像跳舞一样把你引得晕头转向,让你心里的各种情感打起架来,因为他自己什么情感都没有。
“大多数间谍确实能把自己的经历说得合情合理,”他翻看着我写的报告,回了我一句,“起码那些比较出色的间谍都能做到。对吧,托比?”——他转向了托比·伊斯特哈斯。
“绝对的,比尔。向来都是这样,我得说。”马屁精伊斯特哈斯答道。
其他人手里也都有报告的副本。大家研究起报告来,看到海顿用横线标出的段落时都会多停顿片刻,屋里一片沉默。罗埃·布兰德抬起头瞅了我一眼。布兰德以前在沙拉特给我们上过课。他是英格兰北部人,原来是大学老师,以学者的掩护身份在“铁幕”后待了许多年。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语调平板得很。
“贝拉承认她的父亲并不是生父,对吧,内德?她的母亲被德国人强奸后怀了孕,因此她有一半德国血统。对不对,内德?”
“对。没错,罗埃。她对我是这么说的。”
“如此说来,她所谓的这个父亲——费利克斯——从战俘营里回来,听说了发生的事,就收养了孩子。也就是她,贝拉。费利克斯可真好。这是她主动告诉你的,没有丝毫隐瞒。对不对,内德?”
“对。是这样,罗埃。”
“操,那她跟勃兰特说的经过怎么和告诉你的不一样?”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因此可以立刻给出解答。“勃兰特把贝拉带到西德的时候,她没敢说出自己并不是他挚友的亲生女儿,怕他会因此不收留她。那时候他俩还不是情人。他提出要保护她,养活她。贝拉很害怕,就答应了。她一直住在森林里。那是她第一次到西边来。贝拉自己的父亲死了,所以她需要另一个父亲式的人物。”
“你说的是勃兰特?”布兰德狡诈地问道。
“是,当然是他。”
“好吧,内德,你难道不觉得这他妈的很奇怪吗?勃兰特怎么会不知道贝拉的底细?”他得意洋洋地质问我,“如果勃兰特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贝拉父亲的好朋友,贝拉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别逗了,内德!”
史迈利插话了,我想他这是为了帮我:“罗埃,勃兰特很可能的确知道。假如你最好朋友的女儿是德国兵的私生子,而你觉得她自己并不知情,那你会把真相告诉她么?我敢肯定我不会。我会想方设法地保护她。尤其是那位父亲已经死了,我又爱上了女儿。”
“去他妈的爱情,”海顿说着又翻过我的一页报告,“勃兰特是头好色的老山羊。她总说起的这个塔德奥又是谁?塔德奥看到尸体被装进卡车。塔德奥说他看见我爸爸的尸体是最后被装上车的。大多数人都被子弹打在脸上,但我爸爸是胸口和肚子中枪,一挺机关枪差点把他打成了两截。我的意思是,基督啊,咱们这朵娇怯怯的紫罗兰编起故事来还真他妈的活灵活现,我得说。”
“塔德奥是她的初恋情人。”我说。
“咱们有点嫉妒了啊?”海顿问我,惹得他身旁的两位主管一阵大笑。
但史迈利没笑。我也没有。
“塔德奥是她学校里的一个男孩,”我说,“有人命令他在开会时到屋子外面放哨,可那时候他正在旁边的一块田里和贝拉干‘好事’。所以贝拉才能侥幸逃脱。塔德奥叫她赶紧逃命,还跟她说了逃到游击队以后该找谁。他躲进邻近的一座房子里,看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又和贝拉会合了。这在我的报告里都有。”
托比·伊斯特哈斯用带着奥匈帝国口音的英语,加上了他的那一份嘲讽。“当然喽,塔德奥也死掉了。这样多省事啊,内德。在贝拉的故事里扮演证人还真挺危险的,我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