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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口杯还拿在手上,巴雷站在盥洗盆前,怒目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此时那个乐善好施的大夫带着那个即将远行的箱子走到门口了。

巴雷回想他在莫斯科度过的夜晚,回想他在世界各地曾度过的夜晚,只有这一晚是最凄凉的。

亨西格已经听闻有一家合作餐厅刚刚才在列宁格勒开张,所谓“合作”的意思,就是指私人经营的。维克娄查问过,它已经客满了。但亨西格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在他密集的电话和小费双重攻势下,他们终于加了一张桌子,离舞台只有三步远,台上那出吉卜赛歌舞剧是巴雷看过的最糟、最吵闹的。

就这样,他们在那儿坐了下来,庆祝亨西格夫人奇迹似的痊愈。歌手们的轻歌妙舞透过手提电子扩音器,听来益发觉得刺耳,没完没了。

就在他们四周坐着的,是蛰伏于巴雷心中的道德所素来憎恶、但却从未见过的俄国人:并非秘密的资本主义特权分子、因为经营产业而致富的暴发户以及招摇过市的消费群,还有党内的权贵人士和敛财的吸血鬼、身上珠光宝气且浑身洒了西方香水及苏联除臭剂味道的女人们,而侍者都竞相穿梭在那些富商巨贾的席位之间。

“巴雷,我要你明了一些实情,”亨西格身子向前倾,靠在桌子上,对巴雷吼着,“这个国家正在改变。我在这儿可以嗅得到希望,嗅得到商业的气息。我们在波多马克的人也正希望能如此。我觉得很骄傲。”他虽然声嘶力竭,但他的声音早已被那震耳欲聋的乐声掩盖住了。看他嘴形又重复地说了“骄傲”这个词,但即使他再用力,也抵挡不住那一百万分贝的吉卜赛音乐。

但是麻烦在于,亨西格和梅西都是修养到家的人物。而他们个人的这项优点,却使得情况变得更为糟糕。随着痛苦一直不断地拖延,巴雷逐渐进入了充耳不闻的无我境界。就在外界那刺耳的声音里,他找到了一处最可靠的空间。从这个空间毫无遮掩的窗户里向外凝视,巴雷可以看到苍白的列宁格勒夜晚。你走到哪里去了,歌德?他问。当她不在你身边时,是谁取代了她的地位?在你抓住她的头发,要她跟你一起去为天下苍生自我毁灭时,是谁在为你缝衣补袜、洗碗烧汤?

他们一定是趁他有点儿不省人事时回到了旅馆。因为,就在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靠在维克娄的肩膀上,周围都是一些来自芬兰的酒鬼,面带羞惭地在大店里跌跌撞撞着呢!

“那个餐会真是好极了!”他逢人就讲,“乐队的演出真是精彩!谢谢你到列宁格勒来。”

但是就在维克娄拖着他往床边走去时,巴雷心里那个仍然保持清醒的部分回头越过肩头,扫视了下方宽阔的楼梯。就在靠近出口的黑暗里,他看见了卡佳,她坐在那儿,两腿交叉重叠着。她的手提袋放在大腿上。身穿黑色夹克。一条白色的丝质领巾在下巴处打了个结。她的眼端视着他,脸上带着她惯有的紧张笑容,既悲伤又充满了希望,并且渴望着爱。

当他的目光从混沌中很快地清醒过来时,他看到她对着一位侍者说了一些漂亮而机灵的话,于是,他才看清她只不过是列宁格勒一名在钓寻欢客的妓女罢了!

第二天,在英国这边的欢迎声中,我们的英雄终于要回家了。

奈德不要有任何排场,不要有任何美国人在场,当然更不要有克莱福在场。但他决心要有所表示,因此,我们就开车到格特维克,并且由于我们事先就已经叫布拉克手举一张“波多马克”的牌子站在入境关卡内,于是乎就好整以暇地在候客室里等。与我们在一块儿的还有外事部的人,他们正在那儿为是谁喝了琴酒而争吵不休!

我们等着,飞机延误了时刻。克莱福从格罗斯凡纳广场打电话来问:“他回来了没有,帕尔弗莱?”就好像他挺希望巴雷能待在苏联似的。

半个小时又过了,克莱福又再度打了电话来。这一次是奈德接的,他通常在打电话时,如果没有人突然闯了进来,是很少会挂人家电话的。但是今天不同,维克娄溜了进来,像一个合唱团里的小歌手露出他的牙齿笑着,他不但笑着,而且还同时对奈德使出警告的眼色。

几秒钟之后,巴雷进来了。除了脸色比较苍白以外,他的样子就跟他的档案照片一模一样。他一进来,还没等布拉克把门关上,就脱口而出:“大家伙好哇!那个婆婆妈妈的机长,说话不清不楚的,说了半天,到底说些什么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懂。真想把他给宰了。”

就在巴雷暴跳如雷的时候,维克娄小心地解释着他不高兴的原因。当他们的飞机飞出列宁格勒时,机上已被一群来自英国的商人占满了。巴雷一看这批人,就说他们是那种最没教养的雅痞。不过,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上看来,他们也的确是的。其中有几个人在上飞机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而其他人在上了飞机之后不久也都步上他们的后尘。当飞机升空之后才几分钟,那个被巴雷视为煽动分子的机长宣布飞机已经飞越苏联的领空。大家一阵叫嚣之后,空姐就跑上跑下地沿着走道发放香槟。之后,他们就一起叫喊着“英国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