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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出了三个地点,看着他把它们全都写在日记本里——用道歉做暗语。然后她等着他好好地打了一个喷嚏,再看着他站起身来,诅咒上帝。
他们像一对精疲力竭的情侣,在地下室里用餐,旁边有一条灰色的狗和一个拿着吉他唱着蓝调的吉卜赛人。到底这个地下室是谁的?谁让它存在那儿?或为什么让它存在?巴雷压根儿也没有想要去研究。他知道的只是曾经在一次现已被人遗忘的书展期间,他和一堆疯狂的波兰出版商到过这儿,并且和他们在此拿着萨克斯吹奏过一曲《祝福这间屋子》。
他们谈得不甚畅快,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随着谈话在拉长。终于,巴雷了解,在卡佳的心目中,他的地位并非如自己想像的那般重要。他凝视着她,感觉到自己所能给她的,她无一不是已有了十倍之多。要是照他往常的做法,她早已听到他以热情的口吻告诉她,他爱她。想到自己与卡佳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关系,如今又陷入了这种僵局,巴雷知道如果要打破这种僵局,自己得先采取些非常手段不可,但是面对着卡佳,他又实在找不出什么非常的手段来对抗她。他审视自己的一生,好像就是重复着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复活尝试,一个失败过去了,另一个又接踵而至。他骇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生活在一个讲求物质文明的社会中,他本身很少关心这个社会,更遑论这个社会中充斥的论调了。这一切的种种,在她面前,他更是只字都不敢提。因为他知道,提起这些,只会破坏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而目前,他除了给她这一点点可怜的印象之外,也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们谈书。他看着她的注意力随着谈话飘走。她的烦躁写在脸上,虽然他唱作俱佳,但是她的心已不知去向。即使她在说话,她的语调也是平淡干涩,言语更是叫人觉得索然无味。突然,他想到他为何不告诉她波多马克波士顿公司的由来,并且向她解释那条河和那个城市事实上并不连在一块。上帝到底还是帮了他,他终于做到了。
还不到十一点,餐厅就打烊了。他只好陪着她沿着那条了无生意的街道,一直走到地铁车站。此时,他逐渐领悟到,他到底在她心目中留下了一些鲜明的印象,虽然这一点点的印象还不及她在他心中所留下的。她挽着他的手臂,手指放在他的前臂上,迈开大步,依循着他的速度行走。电梯门开着迎接她。枝状吊灯在他们的头顶上闪烁着,好像圣诞树一样。他给她一个正式的苏联式拥抱,先是左颊,再是右颊,然后再一次左颊,才和她道别,挥手送她离去。
“巴雷先生,我想看到的就是你!真巧啊!上车吧!我们送你回家!”
巴雷爬进了车子,维克娄以他那活像空中飞人的身段迅速钻进了后座,坐在那儿为巴雷取下他后背上的录音机。
他们把他载回了敖得萨。放他下车之后,他们还有工作要做。旅馆的大厅就像是浓雾中机场的候机室一样。昏暗中,每一张沙发和摇椅上不是坐着就是斜躺着客人。这些人并不是旅馆里的房客,他们只是在这儿花一些钱买个临时的地方栖身而已。巴雷和善地瞟了瞟他们,皱起了眉头。这些人有些穿着紧身连衫裤,有些穿得正式一些。
“嘿!还有人醒着吗?”他叫道,声音挺大的。没有人响应。“有人想喝杯威士忌吗?”他一边问,一边从口袋中搜出他的酒瓶。还剩三分之二呢!他先把酒瓶拿到嘴边大大地喝了一口做个示范,然后递给了第一个伸手向他要的人。
维克娄在约摸两个小时之后找到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蹲在大厅里,周围有一堆带着感激的心情与他共度夜晚的酩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