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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等十分钟。她发现自己的心思又不知不觉回到巴雷身上——他那直射的熟悉眼神,他那无可救药的莽撞口吻。我为什么不把家中的电话号码给他呢?他抓住她的手臂时,她好像感觉到她的手臂一直就是被他抓着的。“你是我此行的目的。”她选了一张靠近那扇标着“厕所”的门前边的破椅子坐了下来。你在这儿死掉了,可能都不会有人问你姓什么。那儿是门,那儿的一个小房间被他们当做衣帽间来使用,她先预习着。然后,就是厕所了。电话在衣帽间,但是没有人会去用它,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在那里,线路不忙时也没有人能打进医院。这部电话是为一位身份特殊的大夫预备的,他用它来联络他私人的病人和情妇,直到他调职为止。不知是哪一位白痴把电话装在柱子后面,人家看不到的地方。它一直就在那儿。
你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些地方的?她曾经问过他。这个入口,这个房间,这部电话,坐下来等着,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到处漫游!他不等她讲完,就已经在回答她的话了。此时,她也已看到他觉也不睡地迈步走在莫斯科的街道上。他在那儿徘徊着,是在找食物,还是找她?我是满脑子鬼灵精的异教徒,他曾经这么告诉过她。我走路是要陪伴我的心灵,而我喝酒,是要躲避它。当我停下来的时候,你就在我的身旁,我可以看到你的脸贴在我的肩膀上。
他会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他倒下为止。而我也会跟着他走。
就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一位身穿橘红色斗篷的农妇已经开始用乌克兰语祈祷了。她手中抱着一尊小圣像,跪在地上,她的头盖过了圣像。每祈祷一次,她的头就低得更深,一直到她那光秃秃的前额抵住锡制的框架为止。她的眼中闪现着泪光。当她把眼睛闭起来的时候,卡佳看到泪水从她的眼睑里流了出来。她想,在星光闪烁的时候,我也会像你一样。
她想起他曾经告诉过她,他去西伯利亚的一处停尸间参观的事情。那是一个处理死人的工厂,就坐落在他曾工作过的一个鬼城里。他告诉她尸体都是从一个槽里出来,被人放在旋转台上,男女杂陈,然后就是冲洗,贴标签,再由一位夜间在那儿工作的老妇把他们身上所有的金子剥下来。死之为奥秘,与其他的奥秘没有什么两样。所谓奥秘,是一次只给一个人看的东西。
你为什么总是要拿死亡的意义来教育我?她曾经带着厌恶的心情这样质问他。而他的答案居然是:因为你曾经教过我怎么活。
他曾经说过:这部电话是全苏最安全的一部电话。即使在我们这些情报机构里的那些丧心病狂之人,也不会想到要窃听医院急诊室里没人用过的电话。
她记起了他们在莫斯科最后一次晤面。那次是那一年冬天最冷的一天。他从一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的车站搭火车远道而来。他没有买票,搭的是末等舱。他像别人一样,塞了十个卢布在那位列车长的手中,就这么一路坐了来。他曾经说过:我们这些个堂而皇之的人民公仆们,这些日子都变得中产阶级起来了,连怎么跟工人相处都不知道了。她曾经想像他那一副流浪汉的模样,穿着厚厚的内衣,躺在原本是放行李用的顶层卧铺上,听着老烟枪们的咳嗽声和老酒鬼们的满腹牢骚。车厢里的气氛加上从热水器中漏出来的水蒸气,让他都快窒息了。不过,尽管双目所及尽是令他毛骨悚然的景象,他也从来只字未提。那种景象,会是什么样的地狱啊!她想着,难道说,还得被你自己一手所创造的东西给折磨吗?你要知道,你的功业越大,人类的灾祸就越深。
她看到自己和其他数以千计的人一样,风餐露宿在卡山斯基的火车站,守候在昏暗的日光灯底下,翘首期盼着他的到来。有人谣传,说这班火车脱班了,脱轨了,甚至被取消了。浓密的雪越发下得大了。那班火车到了,也再没有发动过。我再也不用花这么多的脑筋去想那么多的谎话。车站的管理人员把甲醛倒在厕所里,整个大厅都充满了难闻的气味。她戴着弗洛狄亚的毛皮帽,因为戴起这顶帽子,脸上大部分都会被遮住。她的马海毛披肩覆盖住她的下颚,而身体的其他部分则包在羊皮大衣里。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么强的欲望——那是一次隐藏在皮毛衣服底下的热和饥渴。
就在他走下火车,踏着烂泥迎向她时,她的身体又僵又狼狈地挺立在那儿,就像个男孩。当她在拥挤的地铁里站到他身旁时,他一贴向她,她就几乎想大叫出来。她向亚历山德拉借了公寓用。亚历山德拉和她的先生一起到乌克兰去了。她把前门打开,让他走在前面。有时候,他好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者,反正都是她在计划的,所以他也就不管这么多了。有时候,她很怕碰触他,因为他很脆弱。但今天则不然。今天她撞他,用尽所有的气力去抓他,丝毫顾不得技巧和温柔地把他拉过来,为的只是要惩罚他让她数月以来尝尽了相思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