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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特又插了进来,但这一次比较温和,像是在教堂里的人,不像他平常失声怪叫的样子。“你有那么多的问题可以问却不问,反单挑他的年龄问,有何理由?此刻问他多大年纪,又有什么重要性?”

“一来是他令人不安,二来他除了皱眉头以外,脸上看不出一丝皱纹。”

“而他说的是科学,不是物理,是吗?”

“是科学。然后他就开始背诵佩切林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翻译,先讲俄语,再讲英语。‘……憎恨自己的国家、渴望它毁灭是多么快意的事情……只有它毁灭了,全人类才有复兴的一丝曙光。’我也许不是说得一字不漏,但也八九不离十了。他说佩切林了解一个人在爱他的国家之同时亦有可能憎恶其制度,佩切林疯狂地爱着英国,歌德也是一样。他们爱英国是正义、真理、自由之国度。佩切林认为出卖自己的国家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要你所出卖的是你所憎恶的,并且为你所爱的去奋战。现在,假设佩切林已经拥有了苏联的极大机密,他会怎么办?非常明显的,他会把这份秘密给英国人。

“我这时再也受不了他了。我觉得极不自在,他却又靠了过来。脸贴着我的脸,吐着气,咬着牙,活像是一部蒸汽机。他的心脏都快迸出他的胸膛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碟子一样。‘你喝了什么东西?’我说,‘可的松?’

“‘你知道你在午餐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吗?’他说。

“‘没说什么。’我说,‘我不在那边。有两个家伙先批评我。’他还是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你说,今天一个人要有英雄的思想,方能做一个正人君子。’

“‘这话不是我先说的,’我说,‘我所说的话都不是我第一个说的,而是听来的。现在,请你忘掉我说的话,回到你的同胞那儿去吧!’他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却又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细得像女人,但力气却像钢铁。‘请你答应我,如果我有勇气做英雄的思考,你起码得做一个正人君子。’

“‘好了!’我说,‘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去拿点儿东西来吃吧!他们还剩一点汤,我闻到了。你要喝汤吗?汤?’

“这时,我虽然不能说他是在哭,但他满脸都已经湿了,白皙的皮肤被痛苦的汗水所湿透。他紧抓着我的手,就好像我是他的神父一样。‘答应我!’他说。

“‘但是我又能答应你些什么,你总得对我说清楚啊?’

“‘答应我你会做个绅士。’

“‘我不是绅士,我是个出版商。’

“他听到我这么说,就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发笑。他笑得很大声,笑声里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啧啧声。‘你不能想像我从你的拒绝中获得了多大的信心。’他说。

“他说到这儿,我就站了起来,慢慢地、轻轻地,尽量不惊动他。但他又抓住了我。

“‘我每天都犯科学上的罪,’他说,‘我把犁头当做宝剑。我误导我的上司,也误导了你的。我一直不停地扯谎。我每天都在不断地摧残我里面的人性。请你听我说。’

“‘我必须要走了,歌德仁兄。我旅馆里的那些女客房经理都一定在熬夜等我回去呢!放开我,好不好!你会把我的手给弄断的。’

“‘抱紧我。’说着,就把我往他怀中一拉,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肥胖的大男孩一般,而他却是如此瘦弱。他须发全湿,身体却在燃烧。

“‘答应我!’他说。

“‘我答应!答应!’我边说边用力想抽出身来。

“‘好吧!’我说,‘如果你能成为英雄,我就做一个正人君子。就此一言为定,好吗?现在,请让我走,行行好吧!’

“‘你答应了?’他说。

“‘我答应了!’我一面说着,一面把他给推开。”

沃尔特又在叫了。我们事先对他的警告以及奈德、克莱福或我自己对他的严厉眼色,都无法让他再沉默不言。“但是,你相信他吗,巴雷?他有没有骗你?他早已摸清你的底子,请问你作何感想?”

又是一阵沉默。一阵更长的沉默。终于,他开口了。“他是喝醉了。我这一辈子里,也许有两次像他一样醉,就说是三次好了。他整天都在喝那玩意儿,而且一直不停地喝,像灌开水似的喝。但他说出来的话倒是清清楚楚。我相信他。他不是那种你不愿意去相信的人。”

沃尔特又在怒吼了。

“那么,你相信他什么?你想他在跟你谈些什么?你认为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他老是在跟你闲扯淡,但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却只字不提。他说对他的上司,也对你的上司扯谎。他表面上是在谈棋,但事实上谈的又不是棋,他到底在聊些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加油添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知道为什么了!你是只驼鸟,爱把头埋在沙中。‘你不知道,因为你不想知道。’你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