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1944年6月3日,星期六(第13/20页)
保罗小时候上的是主日学校,那时他一直为一个神学问题所苦恼。他注意到,在他跟父母住的地方——弗吉尼亚州的阿灵顿,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是同一时间,在晚上七点半上床睡觉。这就意味着他们同一时间祷告。如果这些声音一起升上天堂,上帝怎么可能听到他保罗的声音呢?牧师只是说,上帝可以做任何事情,他并不满意牧师的答案,他知道这是一种借口。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好几年。
如果他那时候能到格兰登安德伍德看一看,他也就明白了。
像上帝一样,特别行动处要收听无数的消息,其中不少往往发生在同一时间。秘密特工在他们的藏身之处同时敲击莫尔斯键,就像阿灵顿那些同时在晚上七点半钟跪在自己床边的九岁孩子。特别行动处全都能够收听到。
格兰登安德伍德也是一座巨大的乡村别墅,主人将它腾出来,让军队接管。这里的正式名称是53a站,它是一个监听站。在它宽敞的平地上架设着一座座无线电天线,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就像是上帝的耳朵,在倾听北起挪威的北极、南抵尘土飞扬的西班牙南方这一广泛区域内的信息。四百名无线电报务员和解码员在大房子里工作,其中大多是来自急救护士队的年轻女性,他们住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尼森式活动营房里。
琼・贝文思主管带着保罗到处转了转,她是个大块头女人,戴着一副眼镜。起初,她被这位代表蒙哥马利来访的大人物吓坏了,但保罗面带微笑,轻声细语,这才让她放松下来。她带他到发报室,在这里一百多名女孩挨排坐着,每人都戴着耳机,手头有笔记本和铅笔。一块大黑板上写着特工的代码以及传输时间——他们称其为“计划表”,始终用美国的发音方式说这个词——以及他们可能使用的频率。气氛高度凝重,唯一的声音来自一位报务员敲击的莫尔斯电码声,告诉特工她这里接收的信号清晰准确。
琼把保罗介绍给露西・布里吉斯,一个漂亮的金发姑娘。她说话带有很重的约克郡口音,保罗得集中精力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直升机’?”她说,“欸,我知道‘直升机’——他是新来的。他在二十点发电,二十三点接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问题。”
她说话从不发出“h”这个音。保罗意识到这一点,就觉得模仿这种口音不那么难了。“你是什么意思?”他向她问道,“一般你们会发现什么样的问题呢?”
“哦,有些人的发报机没有调好,你就必须寻找他的频率。信号也可能很弱,让你无法听清楚,你会弄不清是不是把破折号听成了句号,又比如,字母B跟D非常相似。再说,那种提箱式的发报机信号总是不好,因为这东西太小了。”
“你能认出他的‘笔迹’吗?”
她有些迟疑。“他只发了三份电报。星期三他有点儿着急,大概因为是他第一次发报,但他的速度很稳,好像他知道时间很充裕。这我很高兴——我认为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很安全。我们都很担心他们,你明白。我们在这儿坐着,暖暖和和的,而他们是在敌后,要时刻提防该死的盖世太保。”
“他发的第二份电报呢?”
“那是星期四,他很匆忙。他们着急的时候,就很难弄清他们的意思——你知道,他们会连着写两个句号,或者一个短破折号,这是什么意思?不知他是从哪儿发报的,他肯定是想马上离开那儿。”
“后来呢?”
“星期五他没有发报。不过我并没担心。他们一般在必要时才会发报,发一次报太危险。然后,他在星期六早上呼叫了,在天亮前。那份电报很急,但他听上去不慌不忙。事实上,我记得当时我在心里说——他已经找到诀窍了。你知道,那次信号很强,节奏稳定,所有的字母都很清楚。”
“有没有可能这一次是别人在用他的发报机?”
她想了一下,说:“听起来像他一样……但,也对,我想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我想。如果是一个德国人装成他,他们打起字来就会清楚、稳定,因为没什么可害怕的。”
保罗觉得他好像趟在一摊烂泥里。他问的每个问题都有两个答案。他急于想要的是某种肯定的东西。失去弗立克的可怕前景让他惊恐万状,而她作为上苍的礼物进入他的生活,前后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必须一次次克服这种情绪。
琼刚刚离开了一会儿,现在她回来了,肥嘟嘟的手里拿着一张纸。“我拿来了从‘直升机’那儿接收的三分解密电文。”她说。她不声不响的麻利劲儿让保罗很满意。
他读着第一张。
呼叫信号 HLCP(直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