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奶奶(第6/7页)

爸妈写信来了,用很清楚的字体一个个字写出来。

我的亲亲小宝贝:

我的小丫头好吗?珍妮有没有带你去好好散步?你的跳舞课上得开心吗?这里的人差不多都有张近乎黑色的脸孔。听说奶奶要带你去看哑剧,她可真好,不是吗?我肯定你会很感激,而且会尽量做好,让自己成为奶奶的小帮手。奶奶对你这么好,我相信你一直都很听她的话,做个乖孩子。请代我请小金吃一粒大麻籽。

爱你的爸爸

我亲爱的宝贝:

我真的很想念你,但我相信你跟亲爱的奶奶在一起过得很开心,她对你这么好,而你又这么乖、这么听话,懂得讨奶奶开心。这里的阳光很灿烂,花开得很漂亮。你能不能做个聪明的小女孩,帮我写信给龙斯呢?奶奶会帮你在信封上写好地址。你叫龙斯摘好圣诞玫瑰,送去给奶奶。告诉她,圣诞节那天给汤米一大碟牛奶。

给我的宝贝小羊儿、小鸽南瓜很多个吻。

妈妈

充满爱的信,两封很可爱、很可爱的信。为什么西莉亚觉得喉头哽住了呢?圣诞玫瑰……种在树篱下面的花坛里……妈妈把花跟青苔一起插在大碗里,妈妈在说:“看看这些漂亮盛放的花。”妈妈的声音……

汤米,那只大白猫。龙斯,口里嚼着东西,永远在嚼着。

家,她想回家。

家,有妈妈在那里……宝贝小羊儿、小鸽南瓜,这是妈妈语带笑声、突然紧紧抱她一下时的昵称。

噢!妈妈……妈妈……

奶奶从楼梯上来,说:“怎么了?你在哭?你哭什么呀?你没有鱼卖了。”

这是奶奶的说笑,她总是这样说。

西莉亚很不喜欢这说笑,因为让她更想哭了。当她不开心的时候,她不想要奶奶在身边,根本就不想要见到奶奶,因为不知何故,奶奶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从奶奶身边挤过去,溜下了楼,走进厨房里。萨拉正在烘焙面包。

萨拉抬头看她。

“收到妈妈来信了?”

西莉亚点点头,眼泪又流下来了。噢!空虚寂寞的世界。

萨拉继续揉着面团。

“她很快就会回家,亲爱的,她很快就会回家了。你留心等消息吧。”

她把面团放在面板上搓揉起来。她的声音听来遥远而有安抚作用。

她掐下一小块面团。

“蜜糖儿,做个你自己的小面包,我会把它们跟我的面包一起烘焙出来。”

西莉亚的眼泪止住了。

“麻花面包和田园面包?”

“麻花面包和田园面包。”

西莉亚动手做起来。做麻花面包要先把面团搓成三长条,然后像编辫子般编成一条,最后把尾端紧紧捏在一起。田园面包则是一个大圆球面团上面加个小圆球面团——这是浑然忘我的时刻:将拇指麻利地插进去,弄出来一个很大的圆口。她做了五块麻花面包和六个田园面包。

“孩子跟妈妈分开是不好的。”萨拉自言自语嘀咕说。

她的双眼泪盈盈的。

直到大概十四年之后,萨拉去世,大家才发现那个文雅秀气、偶尔来看她的侄女,其实是她的女儿,套句萨拉年轻时期当时的说法,是“孽种”。她服侍了六十多年的女主人一点都不知情,被她瞒得紧紧的。唯一能记起的是,萨拉很少休假,但有一次休假时她病了,因此延期回来。除此之外,那次她回来时也瘦得很不寻常。萨拉为了守口如瓶而产生的心中痛苦,以及暗地里所忍受的绝望之情,永远成了谜。她守着秘密,直到死后才被揭开。

J.L. 评

说也奇怪,偶然的、不连贯的片言只语,竟能让事物在你的想象中鲜活起来。随着西莉亚告诉我这些人的事情时,我深信自己对这些人看得比她还更清楚。我仿佛看见了那位老奶奶——那么精力充沛,充满她那时代的精神,幽默尖刻的口才,对待佣人的盛气凌人,以及对待可怜缝纫妇的慈祥。我更可以看到老奶奶的母亲——那个纤弱可爱、“很享受她那个月子”的人。这里可以留意到对男女描述的不同。太太死于体衰,先生则死于百日痨,那个丑陋的字眼“肺结核”从头到尾没有入侵过。女人因为体衰,男人因为百日痨而死。也不妨留意一下,有一点很有趣:这样一对患有肺病的父母,儿女的生命力却很强。我问起西莉亚时,她告诉我,曾祖母的十个儿女之中,只有三个早死,而且是意外身亡——一个当水手的儿子死于黄热病,有个女儿死于马车车祸,另一个女儿死于产褥,其余七个全都活过了七十岁。我们真的懂得遗传之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