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太极殿内, 宸明帝一直关切着燕王府的动向,直到消息传来,他眼中的期望破灭, 蒙上一层晦暗。
圣人久病以来,韩妃在身边侍药, 道:“燕王看来到底没有帝王命数。”
宸明帝没有做声, 但内心不得不认同。
宫中之人大都知道他对燕王的厌恶,来源于李焕面上胎记。眼下燕王的孩子又是这样, 人越衰弱,越迷信上天的指示。
这时外面的扣门声凄厉响起,像催命一样打破了殿中宁静, 殿中侍候的奴婢都窃窃私语起来。郑福回禀道:“圣人, 燕王妃脱簪披发跪在外面请罪,说要见您一面。”
宸明帝多少有些不快,可想到燕王妃大约是受了惊吓, 也便容忍了:“让她先回去吧。”
外面的叩门和请罪声却催促得更紧。
燕王妃如此失态,闹得整个太极殿都手忙脚乱地点灯,宸明帝仓促裹上了大氅,被几个奴婢扶着走到门外, 心怀不满地望着这个原本极为懂事的儿媳:“深夜吵闹有失体面。朕不追究你的罪过, 先回去吧。”
放在往日这已是极严厉的斥责。然萧云如面无表情, 目光空洞:“臣媳有事要禀。”
目光极快地扫过萧云如抱着的襁褓, 宸明帝不忍看, 生硬道:“如是此事朕已知道了。”见群青站在一旁, 韩妃道:“燕王妃失态,你也忘记了宫规?还不将王妃请回去?”
然而群青犹豫片刻,撩摆跪在萧云如身后。她能感觉到, 这件事对萧云如极为重要,若不让她说出来,才会真正害了她。
“你……”
萧云如道:“罪媳要禀的不是此事,而是之前的事。”她看了眼襁褓,终于道,“世子如此,并非毫无因由。罪媳嫁给燕王前,曾经有孕,寻常药物无用,服用大量的寒雪丹才得以堕胎。药物太强损伤母体,才影响到世子,与流言所传毫无关系。”
四面鸦雀无声。纵然群青已猜到部分事实,却没想到萧云如敢当着宸明帝的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宸明帝显然也没想到,他脸色都变了,韩妃问道:“你怀了谁的孩子?”
“回母妃,当然不是燕王的,是北戎人的。”
不顾宸明帝的脸色,萧云如表情如旧,徐徐道来,“当时,旧楚与北戎尚在交战。有一队北戎斥候,潜伏在长安城内,原本是打算等北戎可汗攻进来时和北戎军里应外合的,不料北戎却被李家打退了。于是这队斥候便成了残部,假扮成胡商伺机休养生息。”
“那时罪媳本打算拿体己钱做些买卖,以抗衡继母苛待,未曾认出伪装,以至引狼入室。他们客居萧家别院筹划,打算趁城破之夜给李家重重一击。那夜,他们被我的侍女撞破了身份,便杀了我的侍女,又凌辱了我;那些人作恶时,被一少年一刀砍杀,救我那人戴青铜鬼面,沉默寡言,身边带着一个叫狂素的暗卫。我知道他是偷潜进来的,因为他说的是北地官话,只杀了几人,不及多说,便又追着剩下几个逃走的斥候离开了,只将衣裳留给了我。”
群青的心沉重地跳起来。
萧云如所说救她的人,是李焕无疑。
然而李焕既有手段在攻城时悄悄潜入城中,若他想见杨芙,为何不趁此时前往清净观中?
萧云如接着道:“罪媳自小到大,谨慎小心,是世家贵女端庄典范,为的便是不让别人挑出毛病,从未想过会被此事毁却人生。回了家中,继母知我失贞,作威作福,要通晓家族,只是见我拿着李焕的衣裳,不确定身份,未敢擅动。及至后半夜,我实在畏惧人言,难忍熬煎……”
“便想去河边,投水自尽。”
她停顿一下,才继续道,“结果,我看到那个叫狂素的暗卫后脑受创,倒在冷溪中,我便去河里找,在浅滩当中,找出了不省人事的三郎,他的面具已经不见了。借着外城的火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他发丝淌血,也是被人击昏的。”
宸明帝不由打断:“外城有火,那是何时?”
“当时城门已开,到处都是喊杀声,长安城破,但那对想死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干系呢?”萧云如平静道,“李焕醒来,却急着要走,那时我才确定他是燕王,心中又抓住了一线生机。萧家再大,在新皇面前也要低头,我守着规矩,只能随便下嫁,半生遭人指点,可我不想那样,我还有许多想做的事。”
她问他,能不能回来找她,她愿以萧家军为筹码,助燕王一臂之力。
看着她的眼泪,李焕半晌不语,只是道歉,说他有喜欢的人。
“罪媳万念俱灰,不愿强人所难,待李焕离开,转身便投了水。”
李焕兴许也为她的决绝所震惊,返身将她捞了出来,答应了她,随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