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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女帝 第三十六回 裂锦(第6/9页)

薛采没有任何反应。

姜沉鱼又道:“第二,如果我称了皇帝,你让新野以后用什么样的身份继承图璧呢?我若为帝,江山必改,从此皇族姓姜不姓季,那么按照律法,除非有人半途夺权,否则下一位君王也会姓姜。我不能让姜家走到这一地步,背负起篡权改国的罪名。就算我能一时用铁腕控制时局,但百年后,史书会如何写我?如何写姜氏?又如何写新野?这对他,实在是太残忍了。薛采,这么多年来,因为继位这一事由而被毁掉的孩子还不够多吗?昭尹如果没有被送进宫,他不会性格扭曲,公子和曦禾也不用分离;颐非如果没有早年亡母,就不会阴阳怪气,疯疯癫癫;颐殊如果没有被其父强暴,就不会阴险纵欲、寡情冷血;甚至……还有你。薛采,一个安定的童年对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应该比其他人知道得更清楚。我们已经是无可挽回了,但是,我们起码可以把幸福和快乐留给下一代,不是吗?我不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啊,我要为新野考虑,我更要为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多多考虑。”

薛采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好像有点儿被说动了。

姜沉鱼将手中的经书,慢慢地放到了桌上:“第三,薛采,你知道吗?昭尹生前对我说,如果我真想为了新野好,就应该将他过继过来,变成我的儿子,亲自抚养。当然,那个时候情况不同,昭尹还活着,也许其他妃子也会有别的子嗣,所以,想要新野成为太子,皇位唯一的继承人,那么,由皇后来抚养是最名正言顺的。现在的新野已经没有这种后顾之忧了。但当时,我听了昭尹的话后,心里很难受,那天晚上,我就做了梦。我梦见很多宫女太监冲进嘉宁宫,强行抱走了新野,说是要交给皇后——也就是我抚养。姐姐当时倒在了地上,哭着往前爬,想要回她的孩子,但是没有用。然后,她就疯了,关在栅栏之内,披头散发,满脸血泪地喊:‘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我从那个梦里醒过来,浑身战栗。”

薛采的唇动了几下,然后抿得更紧。

“薛采,我醒来后就对自己说,那个栅栏里的人,是我姐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手足之亲的姐姐,我不能让她真的遭遇那种境地,我不能毁了她的一生。昭尹可以对姬婴无情,颐姝可以逼死她的哥哥们,但我不行。如果我也那么做的话,那么我跟他们——那些我所鄙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昭尹死了,这个皇位,就是新野的,不能,也不允许有任何节外生枝。你能明白吗?”

薛采默默地拿起经书,转身将书插回到了书架上,然后,就保持着那个背对着她的姿势,轻轻地、一停一停、异常艰难开口道:“我……只是……想让你嫁人而已……”

姜沉鱼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不得不说,她想过了无数种可能,独独没有想过,薛采执著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灯光照着薛采的脊背,也将他的影子重叠到了书架上,如此看上去,就像有两个他一般。而他背对着姜沉鱼,始终没有回转身,低声道:“昭尹死了,新野登基,你就是太后,注定要老死宫中,孤独一生。但是,你才十七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虽然……姬婴死了,但是,你会遇到其他的会珍惜你、对你好的人——只要你有那个机会。而称帝,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当了女皇后,你就可以有座后宫,你可以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丈夫,你……就可以幸福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姜沉鱼鼻子一酸,忍不住上前,就那样从身后抱住了薛采。

薛采比她矮一个头,她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孩子。

“傻瓜……傻瓜……”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又是感动又是酸涩,“你怎么会想到这种理由呢?竟然还为这样的理由跟我怄气,不理我,让我难过了好几天……傻瓜……”

薛采一动不动,任由她抱住自己,脸庞藏在了浓浓的阴影中,任谁也无法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我……”姜沉鱼断断续续道,“我不要嫁人了,真的。也许在你,和其他所有人看来,我都是个苦命的女人,想嫁的人,不喜欢我,死了。娶了我的人,也不喜欢我,也死了。作为国母,我还没有完全长大就已开始衰老;他日做了太后,更是一生就这样过早地枯萎了。但是,傻瓜,为什么你不知道呢?我这里,这个地方……”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因为曾经住着一个人,一个那样美好的人,所以,我虽然孤独,但不空虚啊。”

她将薛采的身子扳了过来,捧起他的脸,用无比温柔却又哀伤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道:“正如你所说的,只有比曦禾夫人更美,才能成为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