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云起(第7/10页)

细雨无声飘洒,街市上辉煌的灯火在雨雾下朦胧幻彩。火树银花,七彩浮霞,夜色美得靡丽而又虚渺,如此的不真切。

街道上鲜见寻常百姓,青石路上只有宝马香车穿梭而行。

帷幔飘飘,流苏飞动。贵胄名士们施施然坐在马车里,执酒在手,抚弦风雅,穿过雕花镂空的车壁饶有兴致地望着街市上的美景,浑然不知城西十里外已是甲兵连营。

“白!白!白!”

“犊!犊!”

街尾的一家酒肆灯火通明,不断传出呼喝喧哗声。

酒肆中堂,食案彼连,客人却甚少。仅有的几位也都聚在靠近窗口的桌案边,人人皆是长袍高冠,衣饰不见多华贵,却也绝非寻常百姓能有的装束。

一紫袍少年歪着身子靠在墙壁上,脸上笑容漫不经心得很,任身旁诸人呼呼喝喝,他只玩弄着掌间五颗木骰,眸光下垂,懒洋洋地纹风不动。

“公子,你还掷不掷啊?”身旁随从上前催促,神色有些着急,“我们偷溜出来,还得早些回军营呢!”

“急什么?”少年不以为意,双目斜斜扬起,如星璀璨。

随从闻言暗暗叫苦,虽是寒冬,他却忍不住抬手擦汗。

耳边呼喝声依然不止,紫衣少年慢慢道:“都说是犊和白吗?莫说雉,这把我若掷不出卢来,便算我输。输了,不仅是他,”他随手指了指对面含笑而坐的白衣青年,又横眸睨着围观的诸人,“便是你们,我也甘心一人陪五金铢。”

“公子!”随从大惊失色。

“大言不惭!”诸人嗤然起哄。

白衣青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语声悠然地提醒道:“这位小公子,莫要忘了你方才已输了九次。”

“输九次又怎么样?”紫衣少年笑起来,腮边露出的酒窝显出几分青涩的稚气,目光却愈发灿烂,盯着对方骄傲道,“虽输九次,但最后一把我却都能赢回来!”

他蓦地坐直身,背在身后那柄黝黑长剑亦在光影下猛然露出了犀利的轮廓。

白衣青年看了那柄剑一眼,微微一怔,却没出声。

紫衣少年敛起笑容,仔细摸了摸手上的木骰,凝神思了片刻。

诸人等得不耐烦,正待哄闹,忽见紫袖一扬,木骰“哗啦”滚落食案上。不及众人瞧清楚,紫衣少年迅速覆手,宽长的衣袖掩住了桌上所有的木骰。

“是不是卢呢?”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却又分明挑着一双眸子得意地瞧着众人。

摴蒱之戏,用木骰五枚,上黑下白,黑者刻二为犊,白者刻二为雉,掷时,全黑曰“卢”,其采最大;二白三黑为“雉”,其采次之;三黑二白为“犊”,采又次之;全白为“白”,其采第四。此四种皆为“贵采”。适才白衣的青年掷出了二白三黑,却是难得的一把“雉”。

围观的众人看紫衣少年先前九次失手,此刻根本不信他能掷出“卢”,皆作看好戏般地抱臂静观。

紫衣少年扬扬眉毛,额角的凤凰瞬间翩然如生。

正待收袖露出木骰时,暗夜里突然传来隆隆震天的鼓声。

“不会吧——”少年呻吟出声,痛苦地皱起眉,看着窗外飘洒的雨丝,抱怨道,“今夜下雨还要操练军队?我这个未来姐夫到底是什么人啊?”

姐夫?

白衣青年眉毛动了动,将一抹笑意藏于眼底深处。

“公子!”随从这时又上来催促,“鼓号已发,我们还是赶快回营吧。豫章郡王治军严厉,迟了肯定要受责罚!”

“知道了!”紫衣少年不耐烦地一挥衣袖,当下起身朝酒肆外行去。

走了几步,他想起一事,又快步掉回头将案上的金铢悉数捋走,扔到随从的怀里,对着白衣青年眨眨眼,笑道:“我说我会赢的!”

案上,五枚骰子皆是黑面朝上。

“卢?”

诸人目瞪口呆,随从也似不敢置信般吐吐舌。

紫衣少年朗声大笑,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白衣青年看着他骄狂的背影,忍不住轻轻摇头。

“七郎啊七郎,谢家凤雏——”他低低笑出声,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

暗夜中,浔阳城外的山谷下营帐似积雪连绵而设。

修水河边平坦开阖的苍野间,红光漫天,鼓声大作。

今夜的细雨也尽如东朝文雅矜持的气息,根本浇不灭飞动在平原上连绵如浪的篝火。

数万甲兵淋雨操练,呼喝声拔山破河。白锦织绣的令旗在高处舞动,一时马驰风动,弯刀横槊,整齐划一的阵形似澎湃怒奔的黑色潮水时卷时平,一刻变幻莫测,一刻又雷霆万钧。

将台上,年轻的将军银甲白袍,手按佩剑,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军队。火光下的那张面庞俊美如神铸,细雨拂入他清透的双眸,深邃的墨黑延伸无底,眼神中透着一股近乎森冷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