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8页)

“你告诉他,你不知道。”

满心羞耻的薇安妮移开了目光,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她强迫自己张开了嘴:“我把你的名字告诉了他,瑞秋。还有其他人的名字。”

瑞秋愣住了,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一对深色的眼睛显得格外突出,“然后他们就开除了我们。”

薇安妮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瑞秋站起身来,不曾停歇地走过薇安妮的身边,根本没有理会她口中“求你了,瑞秋”的祈求,趁她还没有来得及触碰自己之前便离开了。只见她走进自己的卧室,重重地甩上了房门。

时间在吐息之间、祈祷之中和椅子发出的吱呀声中缓慢地过去了。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薇安妮望着炉上座钟纤细的黑色指针不断向前走着,有节奏地拍着婴儿的后背。

终于,房门打开了。瑞秋走了回来。她的头发一团糟,看上去刚刚被她用手拨弄过;两颊也布满了污渍,似乎既焦虑又生气,也许两者都有。她的眼睛也哭红了。

“我很抱歉。”薇安妮说着站起身来,“原谅我。”

瑞秋走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低头注视着她。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怒气,随即又被顺从所代替,“镇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犹太人,薇安妮。我一直都为此感到骄傲。”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应该帮他。我很抱歉,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的,我希望你能够知道。”

“我当然知道。”瑞秋笑声答道,“不过薇,你要小心一点。我知道贝克年轻英俊、亲切有礼,但他是个纳粹。他们都是危险的。”

1940年的冬天冷得让所有人都终生难忘。大雪日复一日地下着,给树木和田野都盖上了一层毯子,冰柱在下垂的树枝上闪烁着亮光。

即便如此,伊莎贝尔每个星期五还是会一早就爬起来,赶在黎明到来之前四处分发她的“恐怖分子传单”——纳粹们眼下就是这么称呼它们的。上个星期的传单跟进了北非的军事行动,提醒法国人民,这年冬天的食物短缺问题并不是法国遭到英国封锁的结果——纳粹在宣传中是这样坚称的——而是由于德国人洗劫了法国所有农副产品所致。

如今,伊莎贝尔已经发了好几个月的传单了。实话实说,她并没有看出它们给卡利沃的百姓带来了多大的影响。许多村民仍旧支持贝当,更多的人则是毫不在乎。令人感到格外困扰的是,她有不少邻居都十分尊敬德国人,认为这群年轻人只不过是些孩子,然后继续埋头艰难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一心只想远离危险。

当然,纳粹已然注意到了这些传单。为了巴结德国人,有些法国男女会用上各种机会——把自家信箱里出现的传单交给纳粹就是起点。

伊莎贝尔知道德国人正在寻找印刷和分发这些传单的人,不过并不是很上心,尤其是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而所有人又都在谈论伦敦的闪电战。也许德国人心里明白,一张纸片上的只言片语是不足以扭转战势的。

今天,伊莎贝尔躺在床上,身旁的索菲像株小剑蕨一样蜷缩着,而薇安妮则在女孩的另一边沉沉睡着。如今,这三个人全都挤在薇安妮的床上睡觉。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她们把家里能够找到的所有棉被和毯子都盖在了身上。伊莎贝尔躺在那里看着自己呼出来的气聚集成了薄薄的白色云雾,然后消失不见。

即便穿着羊毛长筒袜睡觉,她也知道地板是多么的冰凉。她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她清楚这将是她一天中最后一段温暖的时光。她硬着头皮悄悄从一堆棉被下面钻了出来。躺在她身旁的索菲呻吟了一声,转过身去寻找母亲的身体取暖。

当伊莎贝尔的脚碰触到地面时,疼痛一下子袭上了她的胫骨。她抽搐了一下,跛着脚走出了房间。

楼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她的脚疼得太厉害了,都怪那些该死的冻疮。这年冬天,所有人都逃不出它们的魔爪。这恐怕是由于缺少黄油和脂肪引起的,但伊莎贝尔心里清楚,这完全是寒冷的天气、满是窟窿的袜子和接缝处开了线的鞋子惹的祸。

她想要生一堆火,渴望感受哪怕只能持续片刻的温暖,真的——但家里所剩的木头已经不多了。一月底,她们已经动手拆掉了谷仓的木料作为柴火,还烧掉了工具箱、旧椅子等任何找得到的东西。她给自己烧了些开水,喝下一杯,让水的热度和重量欺骗自己的胃,让它以为肚子里并非是空空如也。她吃了一小块不太新鲜的面包,用报纸把自己裹了起来,然后披上安托万的外套,戴上连指手套,踏上靴子,还在自己的头部和脖子上缠了一条羊绒围巾。即便如此,在她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她还是忘记了呼吸。她关上身后的房门,在雪地里跋涉了起来,满是冻疮的脚趾随着她的每一个脚步悸动着隐隐作痛。即使戴着连指手套,她的手指也还是一下子就被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