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6页)

她说完这些,就弯下身子去捡那根烧烤叉。

诚然,在我长大的地方,孩子们会吃任何能动的东西,而且我承认我在四五岁时吃过一只蟋蟀,但那完全是因为有人捉弄我。可是眼前的景象却是南瓜站在那里举着烧烤叉,上面的那块乌贼鱼沾着街上的沙砾,还有苍蝇在绕着它飞……她朝它吹气,试图赶走苍蝇,但它们就是不肯飞走。

“南瓜,你不能吃那个。”我说,“你不妨再用舌头去添一下铺路石!”

“铺路石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她说。接下来——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南瓜双膝跪下,伸出她的舌头,贴着地面长长地细细地舔了一下。我震惊得张开了嘴巴。当南瓜再度站起来时,她看上去仿佛自己也无法相信她所做的事情。不过,她用手掌抹了抹舌头,吐了几次口水,然后把那块乌贼鱼放到牙齿之间,把它从烧烤叉上扯了下来。

那块乌贼鱼一定很硬;爬坡朝学校木头大门走的路上,南瓜一直在咀嚼它。我走进学校时,感到自己的胃都打结了,因为学校的花园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壮丽了。四季常青的灌木和枝桠曲折的松树围绕着一个养满鲤鱼的装饰性池塘。池塘最狭窄的部分躺着一块石板,上面站着两个穿和服的老女人,撑着涂过漆的伞遮挡清晨的阳光。我一时间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景致,不过我现在知道整个院落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属于学校的。那座位于院落后部的巨大建筑物实际上是“歌舞练场”剧院——祇园的艺伎们每年春天都会在那里表演“古都之舞”。

南瓜急匆匆地朝一幢长形木屋的入口走去,我以为那是仆人们的住处,但那其实正是学校。我一踏进入口,就注意到有一股烤茶叶的特殊气味,甚至到现在我闻到这种气味胃还会一阵抽筋,仿佛自己又一次走在去上课的路上。我脱下鞋子,把它们放进手边最近的一个小壁橱里,但南瓜制止了我;对于使用哪一个壁橱,学校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所有的女孩子里面,南瓜属于资格最浅的那一拨,所以不得不像爬梯子那样沿其他壁橱爬上去,把她的鞋子放在最高的那个壁橱里。既然这天早晨是我第一次去学校,我的资格就比南瓜她们还要浅,我必须使用她们上面的那个壁橱。

“你爬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要踩到别的鞋子。”南瓜对我说,尽管只有几双鞋子摆在那里。“假如你踩到了它们,有一个女孩子看见的话,你会被臭骂到耳朵起水泡。”

学校的内部非常老旧,而且满是灰尘,在我看来仿佛是一座被废弃的房子。长走廊的尽头站着七八个女孩子。我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时,感到一阵惊喜,因为我认为其中的一个可能就是佐津;但当她们转过身望着我们时,我失望了。她们所有的人发型都是相同的——年轻艺伎学徒的发型——我觉得她们看上去似乎都非常了解祇园,知道的事情远远多于南瓜和我。

出了大厅,半路上我们走进了一间日本传统风格的宽敞教室。教室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块很大的木板,上面的小木桩上又挂着许多小木排;每一块小木牌上都用粗粗的黑体字写着一个名字。我的读写水平还很糟糕;在养老町时,我每天上午在学校念书,来到京都之后,我每天下午都要花一个小时跟着阿姨学习,但是我依然只能看懂很少的几个名字。南瓜走到木板旁,从地垫上的一个浅盒子里拿出一块写着她自己名字的木牌,并将它挂在空着的第一个钩子上。你明白了吧,墙上的木板就相当于一本签到簿。

这之后,由于南瓜还要上别的课,我们又去了其他几个教室用完全相同的方式签到。那天早上,她要上四门课——三味线、舞蹈、茶道和一种我们称之为“长咏调”的唱歌方式。南瓜在她上课的所有班级里都是最差的学生,她担心死了,当我们要离开学校回艺馆吃早饭时,她就开始拧她袍子上的腰带。不过,我们正要把脚滑进鞋子里时,一个和我们同龄的女孩子穿过花园冲过来,头发乱糟糟的。看见她后,南瓜似乎心情平静了一些。

我们在艺馆喝了一碗汤后,又尽快跑回学校了,这样南瓜才能有时间跪在教室后面装配她的三味线。如果你从来没见过三味线,可能会觉得它是一件模样很奇怪的乐器。有些人将它称为“日本吉他”,但实际上它要比吉他小许多,在它细细的木质琴把尾端有三根大大的调音桩。三味线的琴身不过是一只小小的木头盒子,顶部包着猫皮,像一面鼓。整件乐器能拆开来放进一个盒子或袋子里供人携带。无论如何,南瓜总算是组装好了她的三味线,开始伸着舌头调音,但是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她的耳朵非常差,调出来的音调忽高忽低,好似浪尖上的小船,总也不能定在它们正确的位置上。教室里很快就挤满了女孩子和她们的三味线,大家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那样排列得整整齐齐。我始终盯着教室的门,希望佐津会走进来,可是她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