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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道玄坂,司机说:“请原谅,我不能等您。”幸子说:“最多等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等候的钱你要多少都行。”幸子打躬作揖地恳求司机,让他把汽车停在格子窗前。
她们俩来到二楼的八铺席间,一边和姐姐相对而坐,一边眺望着房内那毫无变化的陈设:那张朱漆八腿食案,赖春水的匾额,泥金画的棚架以及架上的座钟。除了今年六岁的梅子,其他的孩子都上学去了,家里不像从前那样吵闹了。
“我说,先让汽车回去不行吗?”
“这附近能叫到回去的汽车吗?”
“以前只要走到道玄坂,路过的空车不知有多少,不过……倒不如坐地铁回去,从尾张町走到歌舞伎剧院也没多远。”
“下次再来多待几天吧……反正我最近还要来的。”
“歌舞伎剧院这个月演些什么节目?”
“《茨木》[181],《菊畑》[182],另外还有些别的……”
雪子见梅子上楼来了,趁机说:“梅子,我们下去吧。”说罢牵着她的手下去了。
“小妹呢?”只剩下两个人时,鹤子问。
“小妹刚才还和我们在一起,不过,她说她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为什么呢?……来一下就好了。”
“我也是那样劝她的……实际上,这两三天一直忙个不停,她好像很累,不管怎么说,她还没完全复原嘛。”
幸子从面对姐姐坐下来的那一瞬间起,就觉得几个月来对姐姐的轻微的反感在逐渐消失。虽然远离姐姐时思前想后会涌现不愉快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面对面时,姐姐仍然是昔日的姐姐,并没有任何变化。而且想到姐姐刚才还问到了歌舞伎剧的事,幸子竟感到有点过意不去,好不容易四姐妹聚集东京,偏偏撇下她一个人,不邀她去看戏,像是故意使坏似的。姐姐又会怎样想呢?姐姐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愿她不太介意就好了。但是,她又是个不管到多大岁数都不失童心的人,听说去看戏,说不定很想一起去看吧。何况听说近来被本家视为命根子的动产的大部分,因为股票下跌,几乎变得一文不值,家计肯定日见窘迫,如果不是遇上这样的机会,姐姐大概是不会去看戏的。想到这里,幸子为了转移姐姐的注意力,尽量夸大其词地谈论雪子的婚事。她说:“对方已经有这个意思了,只要我们这方面答应肯定能谈成,这一次可以让姐夫姐姐高兴了。我打算过不久让贞之助和他见见面,然后再来和姐姐商量。今天看歌舞伎剧,我们也是和那位御牧先生、井谷母女一起去。”幸子说着站起身来,“那么,我以后再来……”辞别姐姐就往外走。姐姐跟在幸子后面,边下楼梯时边说道:
“雪妹也得再开朗一些,一句应酬话也不讲可不行呀。”
“这一次她和平常大不相同了,她应酬得当,有说有笑。她能做到这样,我想这次会谈成的。”
“真希望她能谈成。过了年她不就三十五了吗?”
“再见,我下次再来。”在楼下等候的雪子,在门口对姐姐说罢,像逃走似的抢在幸子前面走到门外去了。
“再见!向小妹问好!”姐姐送到马路上,站在汽车旁接着说:“井谷太太出国,我不去看望她一次恐怕不好吧?”
“不去也行,你又不认识她。”
“不过,明知她到东京来了,不去露个面又怎么行呢?哪一天开船?”
“听说是二十三号。不过,她不喜欢讲排场,说是所有送行的一律谢绝。”
“我到旅馆去看看她吧。”
“我认为没有必要……”
在司机发动引擎时,幸子和姐姐隔着车窗交谈着。她发现姐姐一边讲话一边扑簌簌地流泪。幸子觉得诧异,井谷的事和姐姐流泪有何关系呢?直到汽车开动,姐姐还在不断流泪。
“姐姐哭了。”汽车驶出道玄坂后,雪子说。
“不知道她这是为什么,真奇怪,她怎么会为井谷太太的事哭呢?”
“肯定是为了别的事,她是拿井谷太太的事来掩饰一下。”
“不知是不是想要我们邀她去看戏?”
“是嘛,她就是想看戏。”
幸子现在才完全明白了,姐姐原来是为自己不能看戏而哭。她为自己这种孩子气害臊,开始时拼命忍着,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才哭起来了。
“姐姐没说要我回去吧?”
“幸好,她没有提这码事,好像她一门心思想着看戏似的。”
“是吗?”雪子十分放心似的说。
在歌舞伎剧院,因为座位隔开了,没有进一步接近的机会,但他们还是一起去了餐厅,幕间休息五分或十分钟时间,御牧也特意邀她们去走廊上聊聊。对洋玩意儿兴趣广泛的御牧,曾坦承自己对歌舞伎一无所知,果不其然,看来在旧戏这方面他真是个门外汉,光代嘲笑他连长呗[183]和清元[184]也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