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上善
赵沉茜回头, 发现竟是一个落拓道士,大步流星从桥上走来,说:“十年前, 我在河东路听到福庆公主拟将更戍法逐渐改为置将法,改变军中将不识兵、将无常兵的弊端,并大举整顿厢军及禁军, 要求士兵每年测试,禁军不合格者降为厢军, 厢军不合格者降为民籍。八年前,我在河北东路看到东京发来的诏书,号召当地兴修水利, 费用由住户按贫富水平分配出资,付不起钱的百姓可以向州县府衙借贷, 也可以多开垦荒田,以工代钱。六年前, 我听说她在全国范围内清丈土地, 取缔了众多寺庙、道观, 勒令僧众还俗,将被佛寺道观、士绅豪族侵占多年的土地分给百姓耕种。可惜下面执行的官吏和当地士绅串通一气, 故意歪曲她的政令,要不然她的新政定能富国强军, 卓有成效。骂她其他便也罢了,但在执政治国上,她无可指摘。”
河边聚集的百姓瞧见他,惊讶道:“你一个道士,竟然还说她好?福庆公主撤了许多道观,连划给白玉京的地都收回去大半, 害得许多道士无以为生。她断了你们的财路,你不恨她?”
“她一心为公,我为什么要恨她?”来的正是化装为落魄捉妖师的容冲,他停在岸边,说道,“道观是我一个人的家,但还地于民,却能撑起千千万万的家。何况,如果没有地就无法谋生,那说明这门道士能力不行,趁早回家生孩子去,她何错之有?”
大家谁也不认识谁,没有百姓会为一个已死去多年的公主较真,但有容冲开头,渐渐有人出来说公道话:“崇宁那些年,虽然日子不好过,但至少能保一家老小吃喝。每年二月、五月青黄不接时,家里没粮了可以和官府贷粮,随夏税秋税补上就行。不像以前一样,一年到头担惊受怕,连病都不敢生,生怕家里出什么事,拿不出钱就得去借高利贷,一旦耽误了倾家荡产也还不起,只能卖儿鬻女。”
路过的货郎听到,也凑热闹道:“当年清田钦差走到我们县,挨家挨户查地有多少,从哪里到哪里,连一条田垅都要登记是谁的。这么一查,就查出县令将二百多亩良田评为贫瘠沙地,悄悄陪给女儿做嫁妆。那位小姐在知府府里做少夫人呢,钦差却不管,非要查这块田的来龙去脉,最后县令不敢认,只好说这块田是无主的。钦差将此事上报朝廷,福庆公主来了懿旨,下令将所有无主的田地按各户人丁数分给村民种,头两年免税,第三年十五收一税,剩下的收成归各家。我家分到了足足七分田,可惜,她一死,地就又收回去了。后来连年灾荒,家里交完赋税和地租什么都不剩,无奈之下我只能进城讨生活,走街串巷至今。现在回想,福庆公主在世那几年,竟是我们家日子最好过的几年。”
这么一说,大家发现这位公主恶名在外,但好像除了私生活不检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一个老婆婆叹道:“她就吃亏在是个女子,若她是男儿,娶三个娘子没人说什么,可惜她是女儿身,三嫁不祥啊。”
虽然容冲一直介怀她另嫁他人,还嫁了两次,但听到别人拿这件事说她,忍不住道:“另嫁怎么了,她的驸马被判谋反,她不赶紧断绝关系,难道等着一起下狱吗?”
方才大喊牝鸡司晨的教书先生受不了了,疾呼道:“好女不二嫁,她应该和夫婿同甘共苦,实在不行也该为夫守节,岂能贪慕荣华,明哲保身!”
容冲知道和这种老古板争辩没有意义,他最是不耐烦口舌之争,但涉及她,他却一反常态,教书先生说一句他就反驳一句:“同甘共苦除了多收一具尸体,还有什么用?但她保全了自己,多年后主导变法,造福了不知多少平民百姓。所谓女德、贞洁,难道比天下苍生还重要吗?”
教书先生争辩不过,气得脸红,嚷嚷着“礼崩乐坏“、“岂有此理”走了。围观的人群散去,只剩下容冲站在原地,和赵沉茜隔着窗户相望。他不想被她以为故意当着她的面作秀,遥遥对她拱了拱手就要离开,没想到赵沉茜却主动叫住他:“苏道长,留步。”
容冲停住,在桥上回头:“娘子有事叫我?”
赵沉茜浅浅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两天布料买多了,这种料子放久了生虫,不如借花献佛,为道长做身衣服。不知,道长可有时间来量量尺寸?”
容冲震惊了,她这几年脾气变得这么好?有人当着她的面诋毁她,她不生气,反而要送路人衣服?容冲不由生出一个极其荒诞的猜测,她该不会看上苏无鸣这个身份了吧?
容冲站在秋水阁里,看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海州认识苏昭蜚的人不少,容冲怕被人认出来,虽然借用了苏昭蜚的身份,但并没有完全照苏昭蜚的长相易容,而是参考他的模子做了大改。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苏无鸣”出现在赵沉茜身边区区三天,她先是提出拜苏无鸣为师,随后主动赠衣,对比他刚认识茜茜时,待遇简直天差地别,难道她喜欢这种风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