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第2/3页)
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多近。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的一段距离下,程祈年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他到底见过谢晏兮的剑。
所以谢晏兮这样看似十分随意地上前了一步,对于他来说,却要极力控制住心神,才能让自己不要下意识后退。
更何况,惧意是一回事,心中的另一股熊熊燃烧的情绪,是另一回事。
所以程祈年不退反进,他也向前一步,迎着谢晏兮的剑意和目光,手指缩紧,心跳如鼓,却依然开口道:“追的人,方才已经被谢兄一剑诛之。我就说为何这些人身形如此轻盈,原来衣袍之下都不成人形,乃是一团黑雾。却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术法?我还是第一次见。”
“人不人鬼不鬼的前朝邪术罢了。”谢晏兮道:“程兄若是想要记载,下次若是再遇见,我便抓一只来交给程兄。”
两次了。
程祈年在心底默默数着。
这是谢晏兮第二次直言不讳地提到“前朝”这两个字了,他似是对其他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存在并无分毫敬畏,提及之时,也不过像是闲话家常,没有分毫程祈年想要听见的情绪波动。
程祈年摇头道:“平妖监只管平妖,邪术一事,并非吾等记载范围。我只是在想,此人……为何想要老肖和老齐这两兄弟的命?”
“你确定是这些人?若是他们想要老肖和老齐的命,这两人还能活到现在?”谢晏兮微嘲道:“程兄的机关木球真的看清楚了吗?”
程祈年敏锐地抓住了两人说话中的区别:“这些……人?方才我见谢兄的剑下,分明只见了一次血。”
谢晏兮静静看了程祈年片刻,才道:“看来你果真没能入永嘉江氏本家的眼。”
程祈年一窒。
但这次,谢晏兮却丝毫没有奚落抑或讥嘲的意思,只是平淡道:“因为方才这人所用的,正是偃术。可惜当朝将这种偃术列为了禁术,从此永嘉江氏也开始没落,不仅急着将这等偃术在世间的痕迹逐一抹除,以免永嘉江氏与邪术二字挂钩,连自家弟子都对此不得知,从此也只得专攻过去被他们视为末流的机关术。”
谢晏兮的目光落在程祈年身后的木匣子上,再看了一眼散落在他脚边的几只机关木球,然后抬眼看向了目露震惊的程祈年:“小程监使可知,且不论你那木匣子里的东西,光是你的这一手机关木球,就足以让你们永嘉江氏本家的多少毫无天赋之人对你眼红艳羡?”
他所说的一切对于程祈年来说都是陌生的。
偃术在他的认知中,和机关术从来都是画等号的,这个认知贯穿了他的全部人生,从他通灵见祟,第一次摆弄家中的机关木鸟,展露出机关术方面的天赋之后,从来都是这么认为的。
程祈年沉默片刻,才道:“谢兄所说的这一切……对我来说,的确闻所未闻。况且,即便真的如此,观本家那些人对我的态度,我不认为我有任何的价值。”
“偃术易学,机关术却全靠天份和热爱,天份不足之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对着一堆木片施展什么三清之气,更不必说有什么建树。”谢晏兮注视着他:“依我看,那几个来自永嘉江氏的杀手所说也未必都是假的,只是他们断章取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程祈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谢晏兮说得言简意赅,他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永嘉江氏显赫一时,如今却式微至此,他也曾想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年幼时,他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时他尚在蒙学,他自幼早熟,读史书也比旁人更早一些,于是他以为世家兴衰如王朝更迭,有盛极一时,自然也会有衰落,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规律。
后来,在他的母亲为了他经受了那一场太过残忍的羞辱后,他的看法逐渐变了。
——这样腐朽不堪,这样麻木不仁、以取笑捉弄人、甚至不把除了他们世家子之外的任何人命看做是人的世家,即使有过再高的荣光,衰落才是必然。
无数个日夜里,程祈年都是这样笃信的,也是这样安慰从本家回来后,数次想要轻生的母亲。
“我们要活着,活着看到永嘉江氏彻底消亡的那一天。”他握着母亲的手这样说:“这种世家,不会长久的。苍天有眼,他们总有一天会遭到应有的报应。”
可这一切信念,都在此刻彻底崩塌。
不是那些掉书袋的兴衰更迭,不是苍天有眼,报应轮回。
而是因为简简单单的一纸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