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第2/3页)
那时她才换回女装不久,用那双英丽的眼眸直视着他说,非女子不如男子,而是世道从未给女子同等公平的机会。而她所行之事,她所到达的高度,便是“女子”可以到达的高度。
她当时放言:中原久失,克在我辈。
也是那一日,含灵劝他戒了五石散。
比起当年的锋芒初露,谢澜安此夜表现得冷静沉澹,随口谈论着天命所归,仿佛还不如手上那一文钱吸引她的兴趣。可是谢逸夏分明觉得,今时今日的谢含灵,就是当年当日的谢含灵,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一个人不论老少贵贱,经过两年时间,身上总会有些改变的痕迹。比如丰年这两年个头窜高了,神略更显沉稳了,他自己虽然尚不觉筋力衰退,酒量相较于两年前却也浅了。
而含灵这两年不断开拓新法,官阶连年高升,这对她心性的磨炼不可谓不大,她本该是成长最明显的一个。
可是没有。
她当初立足在什么高度上,今日仍在那里。
她的原则没有降低一分,这谢逸夏能理解,然而她的心在光阴的洗礼中也不曾升高一线,内核不曾偏移丝毫,这就十分不可思议了。
就好比世上人人心境如水,随事浮沉,唯有她的心像玉石般稳定,不受人性好恶的偏倚干扰。
谢逸夏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除非含灵从一开始的着眼点,就在至高处!
因为至高无上,所以不会更高了。
谢逸夏在隐微的觳觫里默默一笑。
过去两年戒除五石散的过程,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旁人目中所见的,无非是谢刺史从前颇嗜此物,一朝决意不碰,便说到做到,再次现身人前依旧是大袖飘摇的风流名士。
其实过程中的痛苦,远非一般人能够想象。谢二爷多少次在榻上打着摆子,津涎干燥地想要再服一剂,只因想到他承诺了含灵,自己总不能输给侄女,才一次次挺了过来。
过去他以为自己的毅力是出于信诺,却不曾深想过,为何他从心里不愿忤逆含灵。
帝王之心。
便是天地之心。
天之高高于皇权至尊,地之厚重于九重宫室,使人伏首而不违。
也许连含灵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见过了她,谁又会甘心匍匐于稚子脚下?
“二叔?”谢澜安伸手在他眼前轻挥,不知叔父自得其乐在笑什么。
谢逸夏板正了脸,姑且隐下心中所想,说:“既是眼下不能轻动,那让胤奚去荆州就没有错。”
酒到醉时见浓,话到这里才算进了正题。谢逸夏发现含灵听到这名字时,目光微起涟漪。
便似千古不移的玄铁磐石,独独被这一缕春风惊动,裂开了罅隙,有风摇曳。
深谙风月三昧的谢逸夏暗叹一声,挑着字眼对含灵说:“你太宠他了。胤奚悟性聪颖,可文武两事,如今不能求全了。他这个状元是实至名归,文章写得好、策论有见地都不假,可他好得过你?高得过你吗?中枢已经有了你,纵览六部,哪个位置能让他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
“别忘了他两次立功,是在什么时候。”谢逸夏意有所指。
不用叔父提醒,谢澜安心中也明白。
一次浮玉别寨除匪,一次灵璧城中破贼,胤奚杀敌,都是不在她跟前的时候。
只有离开了她的视野,胤奚才会剥下他那层温顺羔羊的外皮,肆意展露他的野性,磨淬他的刀锋。
她有幸见过一次胤奚出刀的收尾,那气焰凶狠的手起刀落,仿佛要把天地都劈开。
溅在他脸上的血,狰狞犀利,却因是那样一张艳若山鬼的脸,又像满绽的红梅为他点妆。
“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跟班,”谢逸夏眼锋熠亮,“是一把与你互补的刀。”
今夜宫里的情形他们都看到了,大司马明面上的针对且不去提,胤奚是从谢氏出去的人,皇帝却选择了楚清鸢。
不是说被天子青睐的非得都是谢氏门生,而是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何况那人是九五之尊。
陈勍的手段再稚嫩,也摆明了态度,他不打算一味地讨好谢氏,像从前矮身于庾氏、王氏之下那般。
做够了傀儡的帝王,开始想伸展自己的拳脚。
在这种局面下,让胤奚在金陵十年,也许他能成长为南朝寒士的表率,但他依旧盖不过谢澜安的风头。可若将他放在军中,意义便大不一样了。
谢澜安捏了捏眉心,“二叔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儿,就是为了说服我同意。”
“是怕你舍不得。”谢逸夏有一丝无奈。
若非他家含灵非比寻常,她教出的那小子也不是个寻常人,被随便安顿是种浪费,谁想做这种吃力讨人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