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名为过去的囚笼(第4/5页)
许秋迟双目赤红,嗓音已带上几分颤抖。
“为何不说?为何不是他亲自来告诉我这一切?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他若明白母亲对于我的意义,就不该瞒着我!他莫不是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他?!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替我做这决定……”
“因为若你不知实情,失去至亲的痛终会淡去,日后念起仍是心生向往的。可他若告诉你实情,你便彻彻底底失去了母亲,变得同他一样、只要听到‘母亲’二字便会噩梦连连。”石怀玉的声音开始哽咽,过往一幕幕压在她心头多年,在这一刻轰隆落地,“亲眼目睹生母吊死在自己面前,这等惨事就算到了而立之年也难以承受,何况你兄长那年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夫人死后的整整一年时间里,他夜夜惊醒、惶惶不能入睡,只要望见院中敞开的屋门、听见风吹动绳索发出的声响,便会想起那日清晨所见。他这些年所经历的痛苦与折磨,不想你也一并承受,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其中苦心你可能明白?”
“不……不要说了……”男子摇了摇头,仿佛这样便能彻底忘却自己听到的一切,“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我知晓这些年,你一直怨恨你母亲抛下了你、你兄长也离你而去。但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只是为了保护你而已。这世间再没有比他们更爱护你的人了。”
石怀玉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终于脱力般分开来,她来到那背对着自己的锦衣少爷面前,抬起颤抖的手抱住对方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
“所以答应我,不要怨恨你兄长。这些年他不比你好过到哪里去。他不是真心想要离开这里,他也并非厌恶这个家。谁都可以误解他是个不念亲情、铁石心肠之人,唯有你不可以!将军戎马一生、保家卫国,一家人本该团圆长久,可为何一切到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为何邱家的两个孩子都如此命苦啊!”
石怀玉说到最后,整个人已泣不成声。
她一手抓着许秋迟的肩膀,另一只手无力垂落,背脊深深弯了下去,泪水几乎打湿了他半边衣襟。
这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平日里看似温和,实则是这府中最不轻易显露情绪的人。
只是这一刻,过往十数年在这孤寂大院里堆积的悲凉与痛苦在这一瞬间经由她宣泄而出,将用克制堆积起来的礼法规矩冲击的溃不成军。
许秋迟就静静站在那里,任由眼前的人将这十几年的眼泪流尽。
过了许久,他终于寻回了些力气,扶起那妇人到一旁坐下,掏出身上的帕子,轻轻为对方擦去脸上的泪痕。
“怀玉婶哭得这样伤心,是在可怜我们吗?那我就当你替我们哭过了,省下的眼泪留给下次,下次再换我来哭。”
石怀玉抬起头,用那双哭肿的眼睛望向眼前的年轻男子,似乎想要看透他玩笑话的背后究竟在想什么。
“怀玉婶可信我?其实在心底,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兄长。”
就是因为是家人,就是因为不论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怨恨,才是最痛苦的。
石怀玉望着眼前男子那双年轻而多情的眼睛,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喜欢蹲在池塘边观鱼的女子。
那些颜色鲜艳、充满活力的锦鲤,只有在鱼食投入池水中的一刻才会从水下钻出,在池水中搅动起鲜艳的漩涡,就像女子脸上一瞬即逝的柔情。
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那种深藏于心底的温柔与宽容了。
“说了这么久,我都饿了。”男子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小时候才有的孩子气,“方才光顾着和兄长置气,饭菜都没吃几口,怀玉婶帮我热一点甜汤来,好不好?”
石怀玉望着那张眉眼含笑的脸,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并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对方究竟听进去几分,但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之后如何便是那两兄弟自己的修行课题了。
她整理一番神色、起身离开,不一会便端了热好的甜汤出来。
“慢些喝,方才热过,烫得很。”
许秋迟没说话,只低着头安静地、一勺一勺地喝着碗里的汤。
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世界因此褪去了尖锐的棱角,变成一团柔软的白色。
这些年他一直带着一种不满足在生活,不满足于这个注定缺损的家,不满足于止步于天地前的自由,但到头来仔细想想,其实他已经比旁人得到的更多了。
他的兄长,其实连这一池游鱼、一碗甜汤、一句来自亲人的嘘寒问暖都不曾拥有过,却从未抱怨过自己没有得到更多。
而他身边有父亲,有辛儿,有怀玉婶和柳管事,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