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窗边的将军(第4/5页)

“不知都尉从前头部可有受过什么外伤?”

“将军当初带兵南征北伐,北境苦寒、南境酷热都是经历过的,其间恶战无数,若说受过什么旧伤,他自己大抵都是记不清的。不过……”石怀玉略微停顿片刻,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听闻当年他带兵深入居巢腹地的时候最是凶险,那里常年毒瘴弥漫,不少士兵死于疫疾怪病的折磨。即便侥幸存活、捱到了战争结束之后,许多老兵都在其后的几年里因旧疾折磨去世,黑月残部时至今日已凋落所剩无几。”

居巢,又是居巢。

当年的居巢血海翻涌、冤魂无数,而眼下每一个在深渊中受苦之人,似乎都与当年的那场战役有关。这究竟是对幸存者的惩罚还是某种看不见的因果报应呢?

秦九叶心下暗叹,面上依旧沉稳,又问了几处细节后才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

“所谓瘴毒看似同源,实则个中情况复杂,每个人身处其中结果或许都有所不同,有时与污染的水源有关,有时则是被毒虫叮咬所致。从都尉的症状和脉相上来看,许是同后者有关。病灶一早便在他体内埋下,这些年一直缓慢发展,因他身体强健或病灶位置特殊,所以才没有立刻发病,一朝病发自然来势汹汹,若病灶在某刻突然恶化,甚至可能在顷刻间危急生命。我先试着写副方子,看看都尉服药后的反馈,之后再根据情况施针。”

她一边起身同石怀玉低声交代着,一边准备到一旁桌案前写下药方,方才起身却觉得腰间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那须发斑驳的将军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她挂在腰间的木牌。

他的手已经不如年轻时遒劲有力,但指间的茧子仍还留着,像是他身上残存的最后一层盔甲。

“这牌子……”

他的声音有些滞缓,干涩的眼睛像是透过那块木牌望向了一段遥远的记忆,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

秦九叶一时间没敢动作,对眼前的情形有些摸不着头脑,石怀玉见状连忙走上来,一边试图将那块木牌从对方手中拿出来、一边低声道。

“将军可是累了?我教人备些安神茶过来。”

可不论她如何用力,对方就是不撒手,末了突然望向秦九叶。

“这牌子我认得。”邱偃的眼睛似乎有一瞬间亮了起来,声音也随之变得清晰,“赤木阴刻玄纹,是中军帐下的。你是中军帐下的。”

秦九叶定在了那里,她感觉自己半张着嘴愣了许久,才有声音从喉咙深处钻出来。

“将军……认得这牌子?”

邱偃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不过片刻,眼神中又涌上一层如雾气般的迷蒙。

“应当是认得的,可是跟着我做事的都是些老家伙了,应当没你这般年轻才对……”他言罢,又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说出口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杨家郎怎么没有同你在一起?你们向来是一起的,我昨日还看见他了……”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一刻手指一松,那块磨得发亮的牌子便从他手中落回女子腰间。

只是这一回,换了那女子不肯放手。

杨家郎是司徒金宝亲舅舅的名字。他是杨姨的哥哥,也是秦三友的战友。

秦九叶一把扯下腰间那块木牌,小心举在手里再次递到对方眼前。

“将军可认得我阿翁?他的名字是秦三友,你认得他对不对?你认得他的……”

然而不论她如何努力,对方再也无法给她任何回应。

邱偃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安静望着窗外,那黑月领将的灵魂只短暂现身了片刻便已随风而逝,剩下的只有那具年迈混沌的躯壳。

石怀玉见状只得上前对秦九叶摇了摇头,后者知道自己不能再知晓更多,握着木牌的手颓然垂下。

回到当晚下榻的房间许久,秦九叶仍有些怔然。

她就握着那块木牌呆坐在房间里,眼前闪过的是秦三友说起从前时欲言又止的一幕幕。

秦三友从不隐瞒自己出身行伍的事实,但旁人问起又不肯说太多。她本以为那只是秦三友别扭的一面而已,如今想想分明另有隐情。

黑月军是在二十二年前被遣散的,据邱陵所说应当就是居巢一战不久后,而秦三友捡了她也是在二十二年前。这不由得令她有了一些遥远而不可思议的联想。秦三友从未说起过具体是在何处捡到的她,但若根据当时黑月军所在地区来看,她很有可能是在居巢附近遇到的秦三友。

居巢,那样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名字,在今日之前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她只将那里当做一个潜在的目的地,却从未想过自己即将踏上的旅程或许是一场回溯之旅。

先前同李樵、邱家兄弟还有滕狐相聚船坞的时候,她还曾暗骂过命运不公,黑月四君子当年尚不能解决的难题,自己这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却要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