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不是不报(第4/6页)

“弟子不忠不孝、不敬不义,当年苟且偷生、弃老师而去,今日竟隔窗不识、独坐辇上,让老师在这泥泞之中苦苦追赶。”

公子琰话音落地,周遭所有人面上都显出几分或多或少的惶惑来。他们追随那人的时间都不短,却从未见对方摘下过眼睛上的布巾,更没在对方脸上见过这般神情。

他们显然不明白,自家公子武功高强,缘何会有这样一位举止疯癫、又无半点武功在身的“乞丐师父”?

俯身泥泞之中的盲眼公子终于撑起身子,开口时又变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川流院之主。

“将他带回去好生照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私下接近。”

汤越闻言当即收敛神色、领命而去。汤吴也回过神来,上前将那已经力竭公子琰抱上步辇、重新安顿好。

做完这一切,那蓬头垢面的乞丐也已被人带了下去,汤吴再难掩心绪,纠结片刻后还是开口道。

“敢问公子,那人究竟是……”他自觉失言,但又心有不甘地解释道,“公子既然能凭这兵器认出故人,庄中那些人是否也会留意到?他们此次倾巢而出来到九皋,属下担心……”

“他不是山庄中人,他身上的东西也不是兵器。此物名削,只是在竹简上修改字迹的一种文房罢了。”公子琰的声音越发飘忽不定,方才情景触动了他的记忆,效力渐起的眠花散似乎带他回到了混沌过往之中,“我拿着老师的信笺和字画遍寻襄梁各地,却再没寻到相同的笔迹。我以为他已不在人世,却未想到他经历过何等摧残,指甲都被人拔去,又如何能同当年一样执笔……”

前朝战乱,古籍湮散,及至襄梁开国,文兴武衰之局既定,制纸之业渐兴,以纸代简成为主流。而今简牍已越来越少,用削之人便也少了许多,将它随身带在身上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只因他的老师钟爱古籍,除去自己私下钻研揣摩之外,还常四处奔走、帮人誊抄石碑与经文,所以才会保留着随身带削的习惯。

他那不争名利、毕生心愿不过尺牍之间的师长,是一名手中只握过笔与削的书院先生,本该终生受学生叩拜供养,在桃李芬芳之中安享暮年,却一朝经受江湖中最为严酷的折磨考验,最终堕入地狱、沦为流民、尝尽这世间苦楚无情。

而这一切,都拜天下第一庄和那个人所赐。

悲怒到极点的笑爬上公子琰那张青白相间的病容,他将那把没有刀刃的铁削紧紧握在手中。

“七年了,我已等了太久。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些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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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心湖上,最后几艘大船也从琼壶岛驶出,顺着风向着各自方向远去。

相比于来时的大张旗鼓、粉墨登场,去时众人皆是匆匆,这便衬得湖心那艘千疮百孔的大船更加惹眼了。

行得慢的门派船只远远望见,在辨认出那是落砂门的船后,都纷纷掉头离开,任那艘大船在空旷湖面上孤魂野鬼般漂荡。

甲板上,凝结在断裂帆樯上的晨露终于落下,滴在女子那张苍白僵硬的面孔上,冲落点点胭脂。

下一刻,那双已经放大的瞳孔猛然收缩,没有起伏的胸廓也有了动静。

“玉箫……玉箫,快,为我拿……”

朱覆雪呼喊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快来个人!我的药,我的药……”

但她身边空无一人,那些往日恭敬媚笑围绕着她的年轻面孔,要么早已化作冰冷尸骸,要么早已遁逃不见踪影。

晨雾渐渐散去,日头升起的湖面上白光大盛,她被晃得睁不开眼,却一动也动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甲板上终于传来一阵细微的咯吱声。

朱覆雪转动眼珠,余光勉强望见一个绿衣女子的身影由远而近、向她走来。

那女子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提起裙裾、轻巧避开地上血迹,觉察到她的视线后,干脆行至她面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停下脚步,双腿交叠、趺跏而坐。

朱覆雪的脖颈因用力而青筋爆出,终于在几番尝试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她并不认识那张陌生的脸,但却认得那种坐姿。

她曾在落砂门的壁画上见过类似的姿态。传闻门中历任首座修习洗珠掌法时,都会用这种坐姿调息功法。

“你是谁?是狄墨派你来的吗?还是说,你也是来趁火打劫的?”

“我只是个府院中的管事,替我家夫人来讨一笔账的。”

女子的声音低沉柔和,她将一只巴掌大的药瓶放在离朱覆雪指尖几寸远的地方,可后者的身体此刻就像石头一样僵硬,再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听闻月支神香的效力只能持续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之内未能服下回生引,全身血液流动便会停止,人也会从‘假死’变为‘真死’,正所谓从哪来、便回哪去。”柳裁梧说到此处一顿,目光望向远处烟波浩渺的湖面,“我在府中做管事的这些年,打算盘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只是这笔账时间有些久远了,想要同你算算清楚需得费些口舌。不过我这人做事向来有耐心,你若不介意,我便慢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