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无名之辈(第3/5页)

他们都听到了那阵异响,也都明白那异响是什么。

那是利刃破空、金铁相击后回荡的声音,非顶尖高手不能驱使,非绝世名刀不可发出。

那声音从西北面洞窟深处而来,由远而近、迅速接近了这条夹在两道山崖之间的峡谷,峡谷回响将那声音扩散开来,撩拨着每一个聆听者的耳朵。

终于,其中一个梳着长辫的女孩抬起头望向了头顶天空的方向。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似是在犹豫是否要这样做,又似乎是因为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所以显得分外生疏。

而就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一道身影如流星般划过峭壁之间,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他身上穿的衣衫同他们一模一样,前进的方向正迎向那湍急水流,看上去就像一支逆行的箭、一条倒流的河、一道从深渊之中迸射而出的光。

而她此生都没有见识过那样的光,是以一望便是很久,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睛深处也因此生出了些她不曾拥有的东西。

下一刻,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名少年也克制不住,抬起头望向上方。

然后便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不论是那盗刀出逃者,还是他身后那些奉命追杀者,动作都似一阵烟般快。那些后面抬起头的人其实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他们仍保持着望天的动作,直到一声尖锐哨声响起,根植于骨髓之中的恐惧与服从重新支配了他们的身体,令他们瞬间回到了原本的形状中去,又变回了那些躬身微笑、面目模糊的女女男男。

这条由急流瀑布切割而出的峡谷,自落乌崖向东南方向延伸,直至穿出整座琼壶岛,汇入璃心湖中。

入湖口常年被水流瀑布侵蚀,自成一方无名深潭,潭北矶石林立,形似怪指,从前押送死囚的官船在此靠岸,矶石上如今还残存张贴勾牒的斑驳痕迹,潭南有两崖在此收紧,形似葫芦口、易进难出,通极狭处后便是那开阔不见边际的璃心湖。

曲岸、幽潭、钓矶。

本是清幽之所,奈何风雨不停、杀机难止,顷刻间搅碎一池湖水。

若说今夜的琼壶岛上能有三千人,那这三千人此刻便都涌上了那无名深潭岸边的矶石。

放眼望去,高低错落的矶石上火光闪烁,模糊晃动的人影同天边乌云连成黑压压的一片,似乎将整个岛都压歪了。

众多门派拥挤在一起,也无人再介意彼此先前的那点恩怨情仇,全都伸长了脖子望向深潭方向。

天与地的界限被肆虐的风暴搅碎了,唯有最坚定的身法、最锋利的刀才能将这风团水雾切割开来。

而眼下,那执刀的身影就这样不期降临,布衣青丝在烈风中狂舞,偶尔展露片刻面容,依稀是个清秀的少年郎。

而他身后不远处,几道黑影紧随而至,起先只有三个,随后又不断有黑影冒出加入,最后竟有十数人之多,个个迅捷如影,猛恶如鸷,直奔那最前方的身影而去。

这是一场几乎毫无悬念的围猎。

胆敢在天下第一庄庄主的眼皮子底下盗刀,此举无异于伏虎窃铃、狼口拔牙。

没有人会相信,那昏了头的贼子,最终能够突破重围、杀出狼群。也没有人能料到,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竟还能看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人是否来自川流院还未可知,但他一定是个疯子。一个被贪婪欲望所驱使、不要命的疯子。

矶石上的年轻弟子们起先只是观望,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们见那少年不但没有被击落,反而提刀反杀二三人,便不由得染上了忿忿情绪,一个个摩拳擦掌地抚上了各自兵器。

他们自发地将自己代入了那猎杀者的阵营,叫嚣着要生擒那不知好歹的江湖败类,最好当众杀鸡儆猴,让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再不敢造次。

然而此时若有人细瞧那些年轻身影中夹杂的几位老者,便能从他们面上品出些许同自家弟子截然相反的神情。

同这天底下所有心怀好奇之心的年轻人一样,在很久很久的从前,他们也都是喜欢看热闹的。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整个江湖中便从来只有天下第一庄看他们的热闹,如今总算轮到他们看那天下第一庄的热闹,那一张张麻木严肃的脸上,便难掩些许幸灾乐祸。

孤身盗刀,是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不顾死活,是愚蠢透顶。

但愚到深处、执到尽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令人胆寒的强大力量?

世人都道能以此孤勇之气逆境求生者,必定是天潢玉叶、冠缨名郎。

然而事实上,那些胆敢迎风纵棹、逆坂走丸、做出一番惊天动地举动之人,往往系出无名之辈。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去,因为无籍籍名所以不畏人言,因为本就再无其他退路所以反而能够奋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