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孤星坠夜(第4/6页)

动作倒是快,前脚当众送旧,后脚便已暗中迎新,为那天下第一庄派来的弟子换上了方外观的皮,当真是一步到位。

心中看得明白,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秦九叶示意邱陵不必开口,自己先恭敬行礼道。

“这位道长或许有所不知,昨日在下曾登船为观主施针诊治一番,承蒙观主厚爱,得了不少诊金。说来也是有缘,今日竟得以再见观主,便想问候一二,只是未能寻得机会,这才斗胆借断玉君名号前来,不知观主今日身体安否?在下先前开下的方子是否奏效?”

秦九叶说罢,抬起眼皮偷瞄一眼对方神色。

眼前这名山庄弟子显然是今日刚得了这方外观的差事,应当不知晓那元岐身子骨是何情况,按理说来至少要同元岐通禀一声,但以狄墨那跋扈的作风来看,山庄弟子势必只会以山庄为重,未必会真的将那元岐放在眼里,是以她心下并无十分把握,已开始酝酿下一招。

不知为何,那年轻女子面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既不是鄙夷,也不是怀疑,而是似乎带着些许看好戏的玩味……

就在秦九叶以为自己算盘就要落空之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姑娘妙手,药到病除,观主今日确实已无大碍。只是兴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现下有些食欲不振,姑娘若有心前来询问,不知是否愿意入内为观主再诊治一番?”

事情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秦九叶心下一阵狂喜,狂喜过后却又陷入一种不安。

这一切是否太顺利了些?对方仿佛知道她的意图一般,就等她开口后便顺理成章将她带入那船舱深处。

然而事已至此,她不可能临阵退缩。

“能为观主诊治是在下的荣幸,只是我瞧这天色有些不妙,一会怕是要大风大雨。道长可否让断玉君一同上船避一避?”她说到此处,生怕对方犹疑、又连忙补充道,“我知晓问诊之事甚是私密,不好旁人在场,只需让他留在外面稍候片刻便好。”

“姑娘的朋友便是方外观的朋友。何况在下还要多谢方才断玉君公正言辞,还请断玉君移步船上,我会差人奉上新茶聊表谢意。”

对方从善如流地应下,邱陵也行礼回道。

“如此,便多谢这位道长了。”

秦九叶最后望他一眼,低声说道。

“我去去就回,一会便与三郎在外面碰头。”

她有意强调“外面”两个字,暗示意味明显,是告诉对方分头行动、见机行事,必要时以掀了那元岐的老底为先,不用太顾及她,她自会想办法脱身。

邱陵显然听懂了她话中深意,只轻轻点了点头。

“光线不好,甲板湿滑,你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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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守器街难得的安静。

大半个江湖的人都涌去了那琼壶岛上,等着凑这一年一度的热闹,便是没有登岛的也都在璃心湖周围过夜,是以后巷那常年聚着的江湖客们也不见了踪影。

风暴在城外东方夜空中集结,云层中已隐约可见电光闪过,暴雨将至前的空气潮湿闷热、不见一丝风。

唐慎言负手立在门前两级石阶上,似乎在听这入夜后的风声。

街角一片安静,不曾起风,也不曾有过其他声响。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长衫,后背却负着个粗布背囊,因为仰着头的缘故,他的身形看起来比平日里挺拔不少。

终于,他掏了掏耳朵、又咳嗽两声,抬头望向后门上挂着的那盏已经被灰盖住一半的纸灯笼。

老旧灯笼里的竹篾断了一根,破了一半的灯笼纸上潦草地描着一只燕子,风吹日晒下,那燕子已经快要褪色。

唐慎言盯着那只燕子,一时间有些出神。

又到了该换灯笼的时候了。

自听风堂在守器街开张以来,他已经换过二十几盏灯笼了。

其实最早的时候,他这破烂茶堂的门口是没有灯笼的。灯油也是要花银子的,何况整宿整宿地亮着,实在铺张浪费。

只是后来那些蹭茶水却不照顾他生意的江湖客多了起来,便开始有人挑刺了,说他堂后那条烂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他老唐抠门不肯出银子铺整,夜里若不照着些亮,摔出个好歹便要算在听风堂头上。

他一个老实读书人哪里辩得过这些歪理,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后,思来索去,决定花最少的银钱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隐患。

于是,这纸灯笼便挂起来了。

灯笼是最普通的竹坯子油纸灯笼,灯油是最劣等、烟气大的火麻油,亮倒是一直亮着,只不过压根连一丈来宽的地界都照不亮,更别说整条巷子了。

然而那些江湖客倒是很好打发,再没人提起这茬事了。日子久了,而那盏灯笼便成了听风堂的化身,破烂、微弱、却顽强不灭。它虽然只是九皋城里万千灯火中最不起眼的一盏,却是江湖夜雨中那颗闪烁不灭的孤星,是漂泊流浪者短暂的庇护所,是风云变幻里唯一不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