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花开花落花弄影(第6/6页)
那是一种能令人感觉到疼痛烧灼的毒液,沾血发作起来犹如烈火焚身,堪比如今襄梁最酷烈的刑罚。
没有人能够想到要将这样美丽的花朵变成惩罚人的刑具。
除了天下第一庄庄主狄墨。
这是属于他的天赋,一种令人胆寒的天赋。
三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依次从狄墨手中接过那福蒂莲的枝条,利落拧去花头,只剩那些带刺的茎,并熟练解下腰间布条垫在手中,用握鞭的姿势握住那些枝条。
戴着面具的庄主已无声离去,只留一室暗影和凋落一地的血红残花。
行刑者的手缓缓举起,声音中有种掌控施暴权力后的快感。
“影使大人,咱们开始吧。”
带刺的茎条如电般落下,瞬间刺透层层衣料、触及皮肉,却不似寻常挥鞭会发出炸响。
但也正因为如此,那受刑之人的每一声痛苦呻吟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福蒂莲的倒刺很容易勾进人的皮肉里,只要挣扎便会越咬越深。经历过千百回的丁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随着那种钻进皮肉与骨缝的刺痛愈演愈烈,不论他如何忍耐克制,他的身体还是会因疼痛痉挛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而他只要动上分毫,那些刺便会在他的皮肉中勾扯牵拉,将刺尖的毒液送进身体更深处,并在温热血液的滋养下迅速发挥功效。
十鞭过后,半刻钟前还体面静立石室中的男子已抽搐倒地、神志抽离,他彻底迷失在疼痛地狱中,丧失对身体控制权力的同时,也顷刻间失去了那些曾费劲全力捡拾拼凑起来的尊严。
什么山庄影使、什么书院青门令?不过是金子打的狗链子。只要主人愿意,那条链子便会在他的脖颈上收紧,令他在那些轻蔑目光的注视下如蛆虫般扭动、挣扎、喊叫,毫无尊严可言,仅存的光从那双眼的深处渐渐褪去,与周围晃动的影子一起归为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那莲茎落下的节奏终于慢了些。
没有人去监督细数那行刑的次数,他们只是打累了,便渐渐停了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亲手惩治庄中影使的机会并不多。影使手中捏着庄中弟子的去留与性命,但对于一个知晓自己的结局终会埋骨莲池池底淤泥之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及时行凶更畅快的事了。
“影使大人,已经结束了。需要小的帮您叫医者进来吗?”
丁渺没有说话,只用双臂撑起身体,慢慢坐起、斜倚在一旁的石壁上。
起身这一个动作便已令他大汗淋漓,但他面上没有太多痛苦与挣扎的表情。这样的过程他已经历太多,而不论他做出多么痛苦的表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不想多费一丝力气在一件无用之事上。
沉默中,三道影子依次行礼,随后翻身而上、消失在石壁上的狭窄洞口中。
石室中最后一只火把燃烧到了尽头、渐渐黯淡熄灭,丁渺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那只因用力而有些痉挛的右手才颤抖着松开来。
苍白的手心汗水染得黑灰一片,掌心只有一块小小的灰炭。
他方才就是这样牢牢攥着它,仿佛是将光亮握在了掌心。
天下第一庄庄主狄墨,傲世轻物、冷血薄情,但他有自负和残忍的本钱。多年来,晴风散无人能解也无人敢解,他用晴风散筑下的城池独霸江湖,而他便站在这座城的制高点,俯瞰着臣服者的背脊和头顶,一站便是一十七年。
一十七年间,他将伐山开荒掠夺而来的木材尽数投入自己巨大的焚炉之中,劣者焚烧成灰,能者炼化成炭,再将这些精挑细选的细炭送入朱墙碧瓦下的金丝炭盆中供人消耗,以解寒夜之苦、快雪之急。
那些享用炭火的人从不会分神去思考那些炭火从何而来。他们只知道,只要那名唤天下第一庄的巨大焚炉仍日夜燃烧着,他们便有这用不尽的炭火。
可若有一日,有人熄灭了那名为晴风散的地狱之火呢?若有人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站上了擂台、击响了那面久未擂响的战鼓呢?
烧灼与疼痛交替折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丁渺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却微微勾起。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百尺之室焚于隙烟。
就是那谁也未曾放在眼里的小小蝼蚁、陋村细烟,此刻已渗入那座城池之内,即将挥动着触须、迈开纤细的腿,一步步将那坚不可摧的高墙瓦解。
而他要做的,便是为那一天的到来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