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怎样的人(第2/4页)

她没再说话,就在他以为她已离开的时候,身下的细草一阵响动,他听到她匆匆跳上那半条舢板的脚步声。

李樵蜷缩在草席中睁着眼,直到那脚步声去而复返。

草席被掀开,她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白日里太热了,带出来的薄荷膏已教我用完了,只能摘了些叶子凑合用。喏,保准你蚊虫不侵,定能睡个好觉。”

她话音未落,青绿色的汁液便被一股脑地糊上他的耳后,辛辣的气味带着凉风钻进他的鼻子里,将最后一丝睡意也驱逐得无影无踪。

李樵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已经回到那盏灯下的女子闻声望了过来,脸上带着询问之意。

“不睡了?”

她看起来已经醒了有阵子了,正在那盏破油灯下翻弄着一些破烂册子。为了省那点灯油钱,她特意用缝衣针将灯捻劈成细细的一缕,远远看着似乎还不如草丛间的萤火来得亮堂。

她实在同寻常人不太一样。

她如此瘦弱,却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能量。经历了这一整日的奔波劳碌、胆战心惊,此刻竟还能打起精神早起做事。

“阿姊为何不睡?”

“我习惯早起了,早起好做事嘛。”她说罢,将剩下的薄荷汁液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你若像我一般勤勉,天黑脑袋一沾席子,保准睡得听不见蚊子哼哼。”

她没有问他梦到了什么,也没有拍着他的背说些无用的安慰话。就像她没有追问他同那朱覆雪之间发生了什么,而那玉箫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是因为蚊子,她便信了。

而这样的人,平日里是精明得连一文钱的苍蝇账都能一眼揪出来错来、远远瞧见自家药僮抠一抠手指都能知道对方偷吃了几颗山楂丸的人。

他看不懂她。从前看不懂,现在更加不懂了。

沉默了一会,他从脖颈间摸出一小片被碾碎的薄荷叶。

“阿姊好像很喜欢薄荷。”

秦九叶将剩下的薄荷叶放进嘴里,手里继续翻弄着那些册子。

“谈不上喜欢,只是很合心意。薄荷能提神驱虫,还好养活。走到哪里都能瞧见,不挑地方的。一小株栽下去,一个夏天过后便能窜出一片来,拿来做些不需要本钱的生意,再好不过了……”

他不过随口问起,她便接着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过了一会,她话说完了,四周便又安静下来。

他盯着她头顶那撮倔强挺立的绒毛看了一会,终于低声开口道。

“白日里我转了湖岸附近的几处渡口,也是为打探那元岐的消息。”

她闻言,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望了过来。

“打听到什么了?”

眼前闪过那日荷花集市中的匆匆一瞥,李樵简短总结道。

“想要他性命的人不少,但至今还无人能够得手。”

这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看着活蹦乱跳的不一定活到最后,偏生病歪歪的那个或许能拼着一口气残喘很久。

“这想必便是那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功劳了。听闻这一次他亲自前来,总不会是特意给那元岐来撑场面的吧?”秦九叶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得啧啧嘴道,“话说回来,那潜藏在苏府的慈衣针不也是天下第一庄的人吗?如此看来,那庄主岂非可疑得很?怎地桩桩事都同他有关……”

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有留意到身后那少年变得有些艰难的脸色。

“阿姊觉得,那庄主是怎样的人?”

秦九叶的声音停顿下来,似乎是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半晌过后才缓缓开口道。

“听闻此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只要外出必戴面具,就连那些辈分很高的门派掌门也未曾目睹过其真正面容。老唐总说此举是为躲避孽债和仇家,我倒是觉得容貌是否被认出这件事,对那样一个人来说或许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延续他的权威,亦或是那山庄的权威。如果他本人武功并不高强,甚至有恶疾缠身,驾鹤西去不过早晚的事,那时若换个人接手他的位置,旁人甚至不会生疑。他们屈服得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天下第一庄庄主,至于面具下的人究竟是谁,可能并不重要。不信你便去瞧那铭德大道两侧的神像,差不多都是同一张脸,却从未有人质疑过什么……”

她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声音很放松,像是随口聊起那丁翁村里鸡鸭牛羊的闲事。

可此时若有一名江湖中人听闻此言,定会在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实在太过敏锐,以至于竟能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剖析至此,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下一刻,李樵的声音蓦地响起。

“阿姊答应我,日后若只是远远见到他,也要立刻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