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章 蓦然回首 (五)(第2/3页)
说着,她又笑了。
这回不是苦笑。
“我知道,”沈从之轻轻答。“也习惯了,这么多年……唉,谁叫徐霜月就是这种人。”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人。”
苏青瑶叹了口气。
“其实苏小姐,在你们离婚后,承云——就是在国民政府工作的那位,给霜月介绍过很多与他相配的小姐。”沈从之看着她,继续说。“我当时极力反对,不愿看他一错再错,为了逃避,或为完成虚无缥缈的三十而立,草率再婚,耽误自己的人生。”
苏青瑶记得这件事。
当年谭碧来信与她说过,他要与一位姓姜的小姐订婚。对方家里做香烟生意,应当是模样、人品、家世,样样都出彩的名媛。那会儿,他家里还传出不少流言,说她勾结情夫,企图害死亲夫霸占财产,堪称当代潘金莲。幸好徐老板英明神武,及时将她赶走。
她低眉,听沈从之继续说。
“他起初不听——我的劝告,霜月从前都不怎么会听。在他眼里,我不是个男人……虽然我是男人,但在他的世界观里,我不够男人。对徐霜月来说,全世界可能就他一个够男人。”这话有点绕,绕到沈从之把自己说乐了。“所以他无头苍蝇似的折腾了一年多,请人吃饭,请人喝咖啡……好在,他没相出什么名堂,连手都没拉上,还把做媒人的承云惹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上海沦陷,他辗转逃到重庆,与我住在一起,一呆就是七年。”他说。“这七年,霜月变了许多,性子平和不少,很多事情的看法,也和从前不一样了。说心里话,苏小姐,作为霜月的朋友,我那时真心希望他能重新开始。毕竟活在战争中,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既然他已经想明白、想清楚,那么试着去找一个相爱的人,在看不到头的战火中相依偎,对他是有好处的。”
苏青瑶默默听着,点头应:“对的,我明白。”
“期间承云也张罗到了很合适的人,家世、外貌,各方面,承云甚至专门为此列了一张清单,”沈从之道,“但霜月一概拒绝,说没必要……真不像他,对吧。”
他笑了。
苏青瑶怔了怔,看向沈从之。
他也与她对望,温声道:“真没想到你们会重新在一起。”
“我也没想到。”几秒的无言后,苏青瑶如实地答,嗓子有一点涩。“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按他的性格,应该早已经再婚了。毕竟当年他娶我,是为了圆他母亲的心愿,与我并没有多大关系……就像沈先生您说的,那样做更像徐志怀……所以我来香港后,去找他,主要是想再见一面,确认他还活着,以及还掉欠他的支票……”
假如没有她的大病,也没有那场暴雨,他们恐怕会继续僵持下去。
“那苏小姐呢?为什么没有再婚。”沈从之反过来问她。“你还年轻,也很优秀,而且一个女人——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我觉得,抗战这些年,到处兵荒马乱,如果有个可靠的伴侣在身边照顾,身体上、心理上,都会好很多。”
苏青瑶沉默。
她本想找借口说:因为没有合适的。
但其实有,在南京的四年、在昆明的七年,都曾出现过不错的异性。
她的理性也曾千百次地告诉她,她应当埋葬过去,去寻找一个新的人,开始全新的恋情,过全新的生活,而不是出于愧疚选择于锦铭,更不是再去想徐志怀。尤其是徐志怀。事实也确实如此。她不说,又有谁知道她的过去。昆明与上海一西一东,找个爱她的体贴的好男人,在大后方结婚、生子,至少不用在空袭时,跟腐烂的骷髅躺一个棺材,饿到急眼,满地抓田鼠炖汤喝……于情于理,这都是最佳选项。
那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没有再嫁,甚至连新的恋情都没有过?
到底是在坚持什么呢?
她问自己。
沉默间,喉咙忽然哽住了,热泪涌上眼眶。
为遏制这突如其来的失态,苏青瑶眼眸微微睁大,小口地吸着冷气,薄薄的身板也因此不自知地颤动,如同小小的铃铛,在时代的乱风中喊、喊,喊出一个同样小小的答案——
因为那不对。
因为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安稳、金钱、地位、名望……世俗的一切,本质都不是她想要的。从前她不明白自己生活的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也没机会明白——还未成人便先嫁人,终日躲在门缝里看世界,如惊弓之鸟,恐惧一旦离开丈夫,妻子就无法生存。
不光是她,无数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被轻易葬送了。
但现在她明白了,也成为了一个能对自己负责,对社会有益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