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独立与归属(第2/2页)

两人相视一笑,拥抱。

汽笛声呜呜,苏青瑶登船,与谭碧挥手道别。

很快,轮船开了,苏青瑶站在甲板,看着故乡和故乡上那倩影越来越远,化为连接地平线的一条短线。眨眨眼,泪水湿透面庞。不知为何,她感觉这次再见可能会是永别。这时,头顶传来几声海鸟的啼鸣,苏青瑶擦干泪,仰头望去,黑身白头的白顶玄鸥振翅飞过。她的目光追着成群的海鸟,望向茫茫大海的尽头,那里就是港岛……

目送渡轮远去,谭碧乘车回家。

进门,少了拿破仑的迎接,不觉有些寂寞。

她背对房门,抬脚轻轻踢向木门,关紧。甩掉高跟鞋,放了手包,进屋,先穿过厨房。灶台上放着苏青瑶昨天给她炖的老鸭汤,还没喝完,谭碧将瓦罐搬到餐桌,推开小窗,黄昏姗姗来迟,晚风攀着树枝摇晃,隐约摇来桂花的芬芳。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从床头捡起苏青瑶手织的奶白色毛线毯,绒绒的,像她柔软的长发。

谭碧披着毯子,舒舒服服地躺在靠椅上。

她合眸,半梦半醒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晚夏的夜晚,她和苏青瑶在露台初见,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没有恨的眼睛,惧怕、厌恶、评判、揣测……这些感情都没有。那个雪白的女人只是看到了另一个女人。

落日降得更低。

橙红的,饱满的圆日。

谭碧睡在火红太阳的倒影中,再一晃神,见到了贺常君。

他依旧穿着臃肿的棉长衫,背对着她,整理药柜。而她仿佛是回到了苏州,回到还没被父母卖进窑子的时候,用一根小巧的银簪子盘着长发,挎着竹篮走过街头,人人都夸她漂亮。

晚霞爱抚着她的面庞,在似梦非梦的幻境里,她两臂趴在柜台前,娇娇地喊:“贺医生!”男人抬头,冲她腼腆一笑。谭碧突然哭了,泪水浸透了衣襟,却很快乐。他见了,并不说话,只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等时局再安定些,她就会自费将他的书出版,告诉全天下人,上海有千千万的妓女,她们也是人,她们有喜怒哀乐、有爱恨情仇,之中的许多人在生病,也急需治病。她们不全是因为自甘堕落,才当的妓女,她们本可以有别的人生路走。

现在没有谁能拿捏她了。十余年轰轰烈烈的国仇家恨,那些达官显贵,当死的死了,当跑的跑了。而她谭碧还屹立在这里。她有挚友、有爱人,能写会算,又是这样的美丽与伶俐,独自生活,只需喂饱自己的嘴巴,在上海这样的地方,有的是办法活下去。

她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馨香的睡梦中,响起几下敲门声。

“咚,咚,咚。”

谭碧醒来,起身去开门。窗帘紧闭的屋内光线昏沉,门缝如同蒙眼的纱布,一层层揭开了,光从楼道里照到了她的眼睛里,她也看清了门外身着军装的男人。

高个儿,皮肤偏白,褐色的短发与蜜糖色的眼眸,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腮部的一道疤痕。

分明是狰狞的伤疤,但他咧嘴一笑,又像是迷人的酒窝。

“啊……于少。”

于锦铭弯腰摘下军帽,眯着眼睛笑道:“谭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