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流水、落花 (下)(第2/2页)
苏青瑶听着听着,竟有些喘不上气。
她放下报纸,蹑手蹑脚地拧开卧房门,朝内望。
一道黑亮的丝绒窗帘,遮住了惨淡的月色,阻隔了嘈杂的人声,也拦住了贫穷、疾病与伤痛,甚至能抵挡战火。少女安稳地睡在软床,偶尔发出一两声含混的梦呓。诚然,有这样的家庭,陶曼莎一辈子也不必为生计发愁。她可以来重庆,也可以去美国,可以继续吃英式下午茶,穿法国时尚屋的订制礼服。战争、动乱、民族的存亡,几乎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跳舞、看戏、喝咖啡、打网球,等到再长几岁,就可以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与一群门当户对的青年社交,再在其中,选一个比较称心的结婚。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亦或两者皆是。
苏青瑶此刻看着安睡的陶曼莎,忽而涌起一种极深的迷茫。
她既希望陶曼莎能这样一辈子无忧无虑地生活,毕竟她离家后所经历的一切,完全称得上是悲惨,但她也不愿承认自己的遭遇是离家的报应,是错误,是活该。吆喝声渐远,夜晚重归岑寂。苏青瑶合门,转回客厅。她斜躺在沙发,额角枕着沙发扶手,出神,想起吴校长的劝告,说,要努力成为一个社会的人,帮助他人,人生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自己活着……但这何其之难,何其之难!
沉思间,月光银灰色的凉影罩在鬓发,又如水流进她的眼眸。胸闷的感觉再度袭来,她下滑,完全躺下,胳膊曲起,脸埋进臂弯,微微地喘息。牛皮沙发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苏青瑶嗅着,一下想到徐志怀,有种难以言表的感受堵塞在心头。
想去见他,又怕去见。
想见面是没有理由的,非要说,就是自南京一别,先是上海沦陷,又是南京沦陷,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在这个人生如浮萍飘泊的时代,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死,因此,她想见他一面,就是见一下,看一眼,毕竟他是她现在为数不多的相熟的人。
但在隐隐作痛的想念中,又掺杂了许多别的顾虑。
她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用什么理由去见。他们离婚多年,分隔两地。他对她,应当已经没有多余的情感,唯独她一直在计较从前的事,爱啊、恨啊、怨啊,自尊啊……既然如此,就算她去找他,两人见面,能有什么不得了的结果吗——不会的,徐志怀那样的男人。
苏青瑶想着,从内兜摸出汇票。
她看着上面的“徐霜月”三字,久久不动。
见——还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