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西湖梦寻 (四)(第2/3页)

也因为这个缘故,苏青瑶时不时会想,要是他那天去上海谈生意,没去拜见她的父亲,而是去宁波帮内某个叔伯开的钱庄贷款,见了他们的女儿,是不是也就那样定下了呢?

“妈妈的病怎么样了?”苏青瑶问。

“也就那样……天不由人,谁也没办法。”徐志怀长舒一口气,说。“我能做的,也只有让她走得舒服些。”

苏青瑶点头,轻轻地应他一声“嗯”,继而松开正在捏的雪人,转身靠在他胸口,脸蛋埋在柔软的毛衣,小手也顺势钻进大衣口袋,握住他的手。

“会没事的,志怀,你别太担心。”她说。

这话在徐志怀听来,是完全的废话,解决不了任何实事。但他此刻垂下眼眸,看着苏青瑶头顶小小的发旋,心突得一软,搂住她的肩,抱入怀中。肌肤相贴,十分的温暖,徐志怀俯身,吻她的眼角,身影交叠,好似绀色的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个彼此依偎……

一觉睡醒,渔船停靠岸边。不定的湖波轻抚船舱,忽上忽下,悠悠然地摇晃,徐志怀靠着舱壁,似是还身处梦中。

这般呆了半晌,天色逐渐变白,各种零碎也跟着响起,婴孩的哭闹声,夫妻间的交谈声,男人咳嗽吐痰的声音,女人唉声叹气的声音,在这狭窄的空间内紧密地织造。不一会儿,越来越多人睡醒,陆续有旅客起身,去到岸上散步。

徐志怀也跟着起来,上了岸,询问船夫他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船夫说,在安徽池州。徐志怀又问他,什么时候能到九江。船夫答,还要两天才能到,前方河道狭窄,多礁石,只敢在白天开。徐志怀点头,道一声谢。

他记得池州有个国民政府派的专员公署,不晓得跑了没,若是没跑,还能向那边借个电报机,发一封电报问问已经撤到武汉的张文景,他厂子里的那些个大型设备运没运到。

正盘算,恰巧,同船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男婴今早睡醒后突然开始发烧,躺在妈妈怀里哇哇大哭。成人携带的阿司匹林药片,婴孩吃不进,作丈夫的想进城买药,便想请渔夫明日再发船。

船夫不答应:“开什么玩笑,现在到处都打仗,说不准明天鬼子就打过来了,那飞机,那大炮,轰轰轰炸下来,我这船跑得过它们?早就已经讲了,前面不好走,一天最多走半天。再不快点,全船的人都不活了,就等你一个?

“师傅您想想办法,我们也实在……”男人道。“您看看这孩子,您看看,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

“不成不成。”船夫背过身。

徐志怀见状,将男人拉到一边,提议说,他也有事想进一趟城,可以帮忙买药,但现在这样肯定来不及,得要他拿点值钱的东西出来,送给船夫,叫渔船多停两个钟头。他能来得及回来最好,赶不上,他们一家也不至于分离。

那男人像见了救星,对徐志怀千恩万谢。徐志怀摆摆手,说不必,径自上路。他运气不错,刚好遇上贵池县的赶集日,没走出几里地,就碰到一个骑着毛驴的农家,要进城赶集。

徐志怀坐他的车,进了城,跑到专员驻扎的办公处一看,空空如也,只剩破损的告示在门上飘摇。来不及沮丧,他马不停蹄地赶去药房,抓了药,然后在集市花重金雇了一辆马车,赶回口岸。

万幸,船没开,那男人见徐志怀回来,近乎喜极而泣。不多时,他冲好药,给孩子服下。婴孩的哭闹声逐渐停止,船夫也举起撑杆,开了船。男人松了口气,走到徐志怀身边再次道谢。

徐志怀抬眸瞥他一眼,拿出香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对方。男人弯腰接过,又问他借火。两人各自点上,站在甲板,边抽烟,边闲谈。徐志怀得知,这一家是从扬州逃难出来的,便顺口问了句南京战况如何。

“南京?南京十三号就沦陷了,你不知道。”

徐志怀一呆,唇角随之一紧,香烟在唇间上下抖了抖。

他从上海到宁波,又从宁波到池州,一路狼狈逃窜,南京沦陷的消息并未传到他的耳中。

徐志怀含着香烟,嗓音嘶哑而含糊。“我离开上海的时候,听广播说,政府打算死守南京……毕竟是首都。”

“广播哪里有个准,广播当初还说中央死守上海。”

“那南京……南京的租界。”

“不晓得,”男人摇头,使劲吸了一口烟。“唉,还能怎么样,反正就是杀人、抢劫,鬼子没有人性的。”说着,他咳嗽两声,再开口,说的也无非是掳掠奸淫杀……徐志怀听着听着,出了神,脑袋嗡嗡地响,分不清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梦是真。

男人见他脸色不佳,叹了声气,问他是不是有熟人在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