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雪、山 (一)(第2/2页)
好容易从旋转门逃出,来到寒气逼人的夜幕下,又会撞见街上花枝招展的妓女。她们的数量一晚比一晚多,好几次徐志怀坐车回家,都遭到她们的拦截。最大的快五十岁,最小的才十四五,敲打着车窗,脸蛋紧贴上来,厚厚的脂粉下,一团孩子气。
局势越来越坏,收音机从早开到晚。家中的电话响了又停、停了又响,语气急促地传递着各路消息——谁谁谁找好了人,打算乘渡轮逃去香港;谁谁谁跟外国大使有关系,预备一张机票飞美利坚;谁谁谁投靠了维稳会,也就是要当汉奸。
徐志怀只缄默地聆听着那头嘈杂且混乱的声音。
直到二十日深夜,客厅冷不然响起一通电话。
徐志怀披一件法兰绒睡袍,匆匆下楼接起。
“喂,徐老板……”女人话音慵懒。
“谭碧。”徐志怀听出那头的话音,皱眉道。“有事?”
自五年前那件事后,他们便再无联系,仅在社交场上偶有碰面。
“你们宁波帮的傅爷,前通商银行董事长,你认识的吧。”
徐志怀应一声“嗯”。
“他好像跟日本人有牵连。”谭碧压低声音。“我听说,他前天在家里组麻将局,想拉人入伙,等沦陷后建一个新政府,有人推举了你。”
徐志怀呼吸一滞,冷声道:“他预备派谁来请我。”
“可能是邵爷。”
“盛杏荪的……”
“嗯。”
“如果我不答应——”
“他们会杀了你。”谭碧打断,压低嗓音。“据我所知,日本人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他们很想争取到你,推你做商界代表,租界里也有很多他们的人。总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徐志怀沉默片刻,迟疑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老板,你忘了?我有许多的干爹、许多的姘头与许多送上干爹床的干妹妹们。”她冷淡地说。“男人嘛,裤腰带松了,嘴巴多少也就松了。”
“为什么要帮我?”他又问。
她却嗤嗤笑一声,幽幽感慨道:“徐老板,你可真不懂女人心。”说罢,挂断电话。
那通电话结束后的第六天,仅短短六天。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二十六日,大场镇陷落,国军全面内撤,日军兵锋直指上海市区。近了,更近了!要再往下,便是连接上海与南京的交通要道——京沪铁路。上海投入七十万兵力都守不住,南京还能守住吗?更别提苏州、无锡、杭州……多可悲,末日与末日,竟还有个先来后到。
彼时,八十八师陈兵闸北,为保全主力,奉命撤到苏州河以南,只留下部分兵力镇守四行仓库,没人知道里面有多少士兵,只听苏州河对岸彻夜的枪声,比夏日最暴烈的雨还要猛烈。
同日晚,一辆敞篷的福特车带着邵家的请柬来到巨籁达路。
徐志怀收下请柬,客气地道一声谢。送走对方,他立刻叫来小阿七,递给她一封信,说:“要是明晚我没回家,就拿着信去找虞伯,虞伯找不到,就去找杜先生。记住了没?”
小阿七捏着信纸,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