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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爱的箴言 (中)(第2/3页)

她的世界曾经只有他——多可怕的一件事。

默默地想到这里,苏青瑶取过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这样,是想招待客人,还是为了在他跟前显得不那么狼狈。或许在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处隐秘的地方,想争口气,告诉他,没有你,我也能把自己过好,你从前的那些看法全是错的,我早已不是你的孩子……但不论怎样做,她现在的生活都没法体面。

刚毕业就遇上打仗,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能赚钱的地方少到可怜,而在这少得可怜的入账中,她还得精打细算,从日用里一点点挤钱,慢慢把那张拿来付学费的支票钱补上。

如今的她,过得连教堂里的修女都不如,更别说从前和他在一起过得富太太生活。

倘若这样想,反倒他是对,她是错了。

苏青瑶苦涩地笑一笑,起身收拾碗筷。酒壶快空,她将碗筷送到厨房,顺便添了些黄酒,鱼干和梅干菜。

转回来时,苏青瑶见他眼角微红,知道他是有了酒意。

“黄酒的酒劲在后头,你小心点,明天还要赶车。”她把重新装满的酒壶放在男人跟前,轻声提醒一句。

徐志怀仰头瞧她。灯光下,她面庞的轮廓好比月晕,清清淡淡的一痕,好像他拿食指一戳就能摁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想吃醉蟹了。”他手臂伸直,搁在桌面,忽而含混地开口,没头没尾的一句。

“少来。就算有,你也别想。你们宁波人就爱吃这种乌糟糟的臭东西,到时把我房间都弄臭了。”她轻轻地打趣。“留你吃饭,还要这要那,不满意就睡大街去吧。”

“怎么动不动就让我睡大街。”

她笑道:“你自己说要睡大街的,少赖我。”

徐志怀也笑,很舒服地呷了一口黄酒,可紧跟着,眼光又渐渐消沉下去,笑意也黯败了。

他垂头,心里想问她许多事,可没法问出口。

徐志怀这样的男人,素来以显露自己的情绪为耻,示弱可耻,讨饶可耻,无知也可耻,甚至连展露爱的渴求也值得羞耻。

何况是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

他当然恨她,恨她背叛了自己与婚姻里的承诺——我老婆是被别的男人睡过的。可他又没法将她视为仇人,仇人需要持续的恨,可他的恨,恨了一阵后,便开始不忍心。就像现在,他看她这样生活,总忍不住想,她怎么能做饭呢,就她那双小手……当然也做不了陌生人,他们太熟悉对方,一个动作,一句对话,一个眼神,就会将他们出卖。至于朋友?别开玩笑了,没有像这样怀带着恨意的朋友。

徐志怀摸到西服的内兜,掏出一支英国纸烟,衔在嘴里,点了火。

“狠心的女人,我一个人,也很可怜的。”他呼出一口白烟,低声道,算是与她在打趣。

苏青瑶的心被他的话飞快地刺了下,陷入沉默。

如果是现在的她,一定能做出比当初更好、更体面、更能保全所有人的选择。

可没有人能越过从前,径直来到现在。

她绕到另一侧,取来文稿,坐回到床上,靠着桌子,接着翻译法文小说。徐志怀喝完酒,见她低头专心翻译,便端着剩下的碗筷,摸黑去了厨房。回来时,她仍在工作,他便从书桌上取来一本《翡冷翠的一夜》,叫她坐到椅子上,自己转去坐床。

不知过去多久,她停笔,到了就寝的时候。

苏青瑶去木箱里抱出一床替换的被褥和一卷凉席,给他打地铺用。屋子小,他要睡,也只能睡在她床边。铺好,她拿着衣服去外面洗漱,换了身白棉布的睡衣与睡裤。回到屋里,她问徐志怀困不困。徐志怀在她出去洗漱的时候,从床上下来,坐到椅子上,仍在看她买的书。

他抬头,说等下再睡。苏青瑶便点上蜡烛,放在他跟前,继而熄了电灯,自己先坐上床,梳着瀑布似的长发。

一下两下的沙沙声,忽而在屋外响起,不出几秒,便陡然急促起来。

“你听,”苏青瑶侧耳,脸上慢慢地展露出笑颜,落在他眼中,就是女孩那样稚嫩的笑容,柔软无比。“下雨了。”

“要是能下到明天,就不会来空袭了。”她放下木梳,补充。

徐志怀也合上书,说:“是啊,希望能下到明天。”

窗外,雨声一阵紧似一阵地洒落,哗哗地清洗着沾满尘屑的屋顶。

他们面对坐着,望向彼此。

暗哑的烛火,肌肤是浓厚的蜂蜜色,他的手放在她写作的桌上,垂下来,很瘦削,无名指上仍留有一圈斑驳的痕迹,那里曾经戴着一枚银白的戒指。

而她是那样洁白,哪怕是在红黄交错闪动的烛焰旁,面庞依旧如同透亮的碧玺。豆大的火随呼吸摇摆,照着她眼睛,眼珠清凉,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