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年前心事(第2/3页)

她知道他没说真话。

“我去洗澡,”语落,徐志怀起身。

他到盥洗室洗了把脸,用冷水,抬头,水珠沿着下巴滴落,浸湿衣襟。

他望向镜中的自己,长久的沉默后,是一声轻且漫长的叹息。

苏青瑶见徐志怀进盥洗室,侧身坐到他适才停留的位置,将散乱的照片整理好,仍是放在灯下。

晕黄的光照亮了相片里四个年轻人的面孔,一切都变得那样陈旧。

少顷,徐志怀换好浴袍出来,手里拎着脏衣,头发滴水,苏青瑶望他一眼,起身进去。

徐志怀拿着新换下的衣物,想顺道把她还未擦起的手包一起扔给佣人,免得拖到送灶后的扫尘,又忙坏她。他打开衣柜,将苏青瑶手包逐个拧开,查看里头有无杂物。都干干净净,直到最后也是塞到最里的一个手包,无暇的白缎,抽带紧缩,束着泄密的口。

他打开。

一点金红色隐匿于半暗的手包内,像盘踞的蛇。徐志怀拇指掐住蛇的尖头,拎出来,长长卷卷一条顿时滚落,黑绸上大朵大朵的花恣意蔓延,简直要沿着绸缎流淌成金与红的河。

徐志怀拿到跟前闻,有股烘干的皂荚味。

正巧苏青瑶擦洗完身子出来,他举起领带冲向她,问:“青瑶,这哪来的?”

苏青瑶两手拢着丝绸衣襟,几步外是握着领带询问她的徐志怀。她才出来,满身的潮气骤然遇热,汗毛残留的水渍迅速蒸发,带来一股悚然的寒意。

“什么哪来的?”她站在原处,问,声线紧绷。

徐志怀很痛快道:“领带。”

“当然是买的,”苏青瑶两手环臂,盘踞胸前,心中那点心虚迫近,反倒将她的声调高高推起来。“不然?我做贼偷来的?”

徐志怀不语,目光稳稳落在她脸上,与她四目相对,捉摸不清态度。

苏青瑶觉得自己的胃正急急抖着。

她深吸一口气,冷着脸先将他一军,反问道:“徐志怀,你什么意思。”

“我就问问……”

“行!我偷人了,行吧。满意了?”她故意打断男人未尽的话语,疾步走到他跟前,虚张声势地握住领带尾端使劲一抽,夺回。“徐志怀,你想换个太太不妨直说,大可明日就休了我,少大晚上在这儿疑神疑鬼。”

“怎么好好的又开始说胡话。”她话说得这般冲,徐志怀的口气反倒软了,抬手搂住她的肩,俯身道。“脾气这样坏,我连随口问一下也不行?”

苏青瑶冷笑,呵得一声,头偏过去。

她能感觉到徐志怀的视线徘徊在面颊,那视线长针一般密密刺入白润的肌肤,似是能看穿她的虚张声势。

苏青瑶攥紧领带,脸发烫、手冰凉。

她素来乖巧。当女儿的时候乖,当妻子的时候也乖,眼下头一回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谎,还是在她颇害怕的丈夫面前,她觉得自己后背直冒冷汗。

但事已至此,她这谎不但要说,还要圆得顶漂亮,将徐志怀全然唬住——武松杀潘金莲,宋江杀阎婆惜,冲冠一怒为红颜,冲冠一怒也杀红颜,她都是知道的。

短暂的沉默后,苏青瑶转回脸,五官很使劲地瞪他,说:“这东西本来是给钱庄的宋小姐作礼物的。她新婚,丈夫是意大利人,我本想送领带给她,算与她开个拴住自家先生的小玩笑。结果买回来觉得款式花俏过头,不合适送,想要叫人退的,可最近实在忙,一来二去就不晓得放哪里了——你这是从哪里搜出来的?还说我翻你东西。”

她一口气不断地说完,憋得眼角微红,真真像委屈极了在倒苦水。

耳垂也是红的,徐志怀抬手去捏,滚烫,仿佛一块小小的炭在烧,焰心里透着白灰。苏青瑶吓得一抖,打毒蚊子那样扇他的手,嘴上闷闷喊,你滚,你滚……

徐志怀收回手臂,笑了下,顿时觉得自己本能萌生的疑心异常可笑。

且不说她的为人,单说她早晨送他走、夜里等他回,一年到头也不出了几次门,哪来的空去幽会野男人。

徐志怀心生歉意,难得低下身段,把她抱到膝头又是亲又是哄。

苏青瑶鬓角倚在他胸膛,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面上还不能显,便打起精神,扮作小女儿娇态同他闹了会儿脾气,直至他胯下那物快膈到她,苏青瑶才显出疲态,说困,卷着被子背对他躺下。

兴许是方才那一番装腔作势,将她的精气神全耗尽了的缘故,苏青瑶头一沾枕,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梦了多久,深潜的睡意又渐渐浮上水面。她翻过身,总觉得眼皮前浮动着一团晕黄色的光,便含混地唤了声:“志怀。”

徐志怀闻声,掌心掩住照片上的四人,低声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