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2/3页)
“东珠!东珠啊,是东珠啊——”刚认完亲哭作一团的陈阿娘和陈东梅跑到门口,仔细看了看,一个颤巍巍伸出双手,一个捂住嘴,眼泪水汹涌澎湃。
陈东珠却眯着眼把屋里的人扫了一遍:“怎么,老头子没了,陈东海也死了?还是做贼心虚不敢出来见我?陈东海,陈东海呢,给我滚出来。”
钱桂华气得直骂:“就算是亲妹子,也没这么不讲理的,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一上来就咒自己的亲哥哥,妈,二哥二嫂,大嫂,你们好歹说她几句。”
陈东珠比钱桂华要矮一点,头却抬得高高的,眼皮朝下睨着钱桂华:“你叨逼叨逼啥呢,你算哪根葱?”
“什么葱啊蒜的,都是一家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钱桂华气归气,人却识相地挪到了阿娘身边。
陈东珠围着她转了半圈:“一家人?你脸可真大,你姓啥呀,就好意思跟我攀亲戚?我妈在,我姐在,我大嫂和二哥都在,轮得着你放屁?你上海人是吧?哪个区出来的?”
“东珠,算了,这是你三嫂——”阿娘哽咽着去拉东珠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钱桂华一怔,底气上来了,挺直了腰杆道:“对,吾是正宗上海宁,阿拉屋里勒嗨黄浦区——(我是正宗上海人,我们家在黄浦区)”
陈东珠嗤地笑出声来:“看出来了,你家住的老洋房还是石库门啊?”
“石库门,哪能?(怎么了?)”
“哈,你一个石库门里出来的女人,放着抽水马桶淋浴间不用,要嫁到我们棚户区来,不是图钱就是图工作。陈东海,你是不是把我要去的单位给了你老婆?老头子花了多少钱啊?我们来算算账啊。”
“东珠啊,算了,十几年前的事就不要提了,小钱也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来来来,这是妹夫和外甥女吧,赶紧介绍给我们。”陈东方心里发怵,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一句话说完赶紧朝阁楼上喊:“老三,老三,东珠回来啦,快点下来。”
陈东海趁着一大家子都在楼下,正在阁楼里翻东翻西,一听东珠回来了,整个人一瞬间堕入冰窖,下一个瞬间又如同置身于火炉,出了一身汗,牙齿却打起了哆嗦。他心虚。当年鬼使神差做错了一步就步步错,十几年来虽然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上班,看着人模人样,但他心里有数,他在东珠面前就不算个人。他上班后第一个月领到的工资,一分钱没留,哭着给东珠写汇款单,小小的空白栏上写满了阿妹对不起,隔了几个月却被退了回来,他知道这辈子都过不去了,只能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他后悔过的,想过要补救的,东珠死也不肯的时候他说那就算了,他去就他去,是爷老头子说他从小胃不好,受不得凉,东珠身强体壮又不爱上学,去锻炼锻炼没事的。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陈东海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下了楼:“阿妹侬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
“啪”的一声脆响,他眼镜被打得掉在了地上。
钱桂华刚尖叫了一声,“啪”的又是一声脆响。
“陈东海,你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上山下乡的报名表明明是发给你的,你跟老头子出主意让我顶替你去黑龙江。老天要是有眼,你喝水该呛死,出门该被车撞死。你身体不好?你动不动就感冒发烧?放你娘的屁,从小到大你就住过一回医院,还是吃汤团吃太多撑的,屁股里灌了半瓶香油你都拉不出屎来,全憋回到你黑心肠和猪脑子里。老头子的心偏到外白渡桥去了,心里只有儿子,怎么,你多了两个老卵,就镶了金子银子了?我们姑娘家活该受罪是不是?册那,滚侬只蛋!瘪三!垃圾!”
陈东珠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恨哗啦啦往外倒,一口带着东北腔的普通话骂得呱啦松脆,全然不顾陈东海的娘也是她自己的娘,最后两句沪骂收了尾,转头一看泪涟涟的大姐,火气更大。
“陈东梅你嚎什么嚎!我又没骂你。”
陈东梅抹了把泪:“爸爸走都走了,东珠你——既然骂也骂过了,还是先去给爸爸磕个头吧。”
陈阿娘扶着李雪静的手哭道:“东珠啊,姆妈知道你恨死了你爸,他还是想着你的呀,你去了之后每个月给你寄钱寄吃的,你怎么都不收呢。”
陈东珠朝着陈阿爷的遗像啐了一口:“从他硬押着我上火车那天起,他就不是我爸了,早死了,死了十几年了,我要收了东西还好意思恨他们?呸,要我磕头?想得美。”
斯南扯下姆妈捂着自己耳朵的手,眼睛瞪得圆溜溜,呜呜呜,南南也不想磕头。小嬢嬢真是横扫千军啊,骂人的话很新鲜还很有道理,一套一套的,学到了!三叔和三妈被骂得一声也不敢吭,像鹌鹑。小姑夫干嘛也捂着小表妹的耳朵呢,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该错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