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8页)

这是天意!这四个字,又一次在吕其的耳边响了起来。

跟谁较劲?

会议结束后,吕其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和总部首长季永年通了两分钟电话,泛泛地汇报泥石流的大致情况,重点却落到小宾馆被毁这件事上。当话说到这里时,吕其颇有些动情,说小宾馆凝聚着首长的心血,每次看到小宾馆,就想到了首长。这些年,也因为这个原因,有人(他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他知道季永年猜得出他在说谁)想炸毁小宾馆的主张,始终没能如愿。这也是因为大家对首长有感情,才不忍心这么做,好不容易才将它保留下来的呀。没想到这可恶的泥石流……

“长征桥”,是基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到这里安营扎寨后干起来的头号工程。据说,老一代创业者把大桥看成是他们心中的发射塔架。马邑龙没赶上那个热火朝天建设基地的年代。他1975年从清华大学自动化控制系毕业后,才参军入伍。那年,他24岁。当时,基地的建设已初具规模。他一到基地就被分到机关业务处任参谋,享受副连级待遇。但有规定,“学生兵”进机关要去基层连队锻炼一年。他便下放到“沟里”发射站地面营“当兵”锻炼。那可是真正的叫锻炼,发射场区的建设正轰轰烈烈,没有一天嘴里不填满泥土,没有一天浑身不感到筋骨酸痛的,好在他有本钱,年富力强,累趴下了,睡一觉力气又回来了,整个一条累不垮的汉子。他对“沟里”的感情就那时候渐渐培养的,就像对养育他的故乡一样亲。他一直把出生地当成他的故乡。那里也是一片山沟,它靠近云南大理,是一家兵工厂。他的父母都是建设三线时从部队转业直接搬迁过去的老革命。那家工厂,也是军事化管理,上下班全都吹军号。但工厂里的工人不是军人,是一批“土八路”。在当时,他们这批爱穿军装的孩子们,都这么称呼自己的父辈。在他们眼里,只有军代表是真正的军人。所以,他那时候就立志,长大后一定要像那些军代表一样,当一回“正规军”。这不,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就像那座发射塔架一样,认准一个地,一蹲就是几十年,没挪过窝,看来以后也挪不了了,一辈子就扎在这里了……前妻凌立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说他整个是一座水泥建筑,几十年都不带动一动的。其实,他自己有时也觉得好像是在跟谁较劲。

季永年在那边握着话筒,一直没说话。直到放下,才说了四个字:这是天意!

发射场区那一片统称为“沟”。“进沟”是从基地机关办公地点、生活区,人们也叫它首区进到山里面,也就是发射场那一片。“沟”和“沟外”的界线从那条叫安分河开始划分。只要跨上架在安分河上的“长征桥”,就算是进入基地的专用通道,里面那一大片,统称为“沟里”。

的确是天意啊!小楼被冲得片瓦不剩。倒是让泥石流托举到远处山脚下的房顶,依然完好。更巧的是,山脚那片地基,就打算用它盖新的服务楼,也就是把小宾馆挪到那里去。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好像就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似的。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这种东西存在吗?要不怎么让对面这位老兄一次次遂心如意呢?

唉,吕其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瞟一眼马邑龙。马邑龙目光死死地盯在废墟上,并没留意他在想什么。

两分钟后,他坐上车,“进沟”去了。

这让吕其又想起两个月前的另一件事。

放下电话,他坐下来,吐了一口气,又拿起电话。他这是打给于发昌、吕其等人的,内容和通话时间都简短得不能再简短。准备出门时,他听到不远处警卫连、汽车连紧急集合的哨声骤然响起,短而急促的哨声,划破厚厚的雨幕,刺痛那些正沉睡着的耳鼓,就像八分钟前那个电话铃声刺痛他的耳鼓一样。他重重地在自己腿上砸了一拳,对自己说,你该镇定一些,再镇定一些,后面不知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处理呢!

“艾米莉亚号”升空前,总部季永年中将率工作组亲临现场指导发射。吕其找机会见了季副部长一面。他想搭一搭首长的脉,他七弯八拐地把话题引到马邑龙非要把那个九十度拐角拉直的问题上,并补充说,常委们持反对意见的居多(特别是他),认为小楼还是保住得好,从感情上讲,确实是舍不得。因为,这是老首长的心血,何况这座小楼见证了整个基地从无到有、发展壮大的历史变迁,也算得上文物级的建筑了。首长一直面带笑容地听着,两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手指轻轻地点着,不发一言。从头至尾首长都显得格外有耐心,中途不插话,不打断,也不把话题叉开,认真地听你讲完。等你讲完了,他该说话说话。但说的是和你前面话题无相关的话,他关心你的家庭:孩子学习怎么样?上几年级了?知道他的老岳父一直跟着他们,又问老岳父身体如何?还说了老岳父爱喝酒的事,问他现在的酒量如何?每到这时候,也就意味着首长接见结束,你就是跟首长再熟,屁股再沉,也不敢再坐下去了。该告辞了,首长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