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意场上一向是钱的事情最简单,人情才是最难还的 (第6/15页)
这镜槛阁前临荷叶塘,后靠一座太湖石叠成的假山,阁在半山腰,阁中有一面极大的玻璃镜,将阁外水波、池中红花绿荷、池上小桥木舟、池畔垂柳依依,一齐纳入镜中。
古平原一愣,这东西他在京城时听说过,将目光投向那俊仆时,仆人仿佛见惯了这样的惊诧,微微笑着答道:“古东家真好眼力。这面大镜子,大清国只有两处有。当初在法兰西国烧造而成,本来装了五面在船上,远渡重洋一路风波,完好无损地运到广州的只有三面,其中一面又在下船时被脚夫不慎打破。运这镜子到大清的洋商见只剩了两个,干脆不卖了,说要将其中一个献给朝廷中最掌权的人物,于是给了恭亲王,放在什刹海畔恭亲王的别墅鉴园里,另一个则要给大清国最有名的商人,这面镜子就此花落此处,镜槛阁之名也因此而来。”
古平原听完这番话,立时有两个感想。一是如果说胡雪岩以前是靠两江官场大发其利,那么现如今凭借他的声望,一旦官府与洋人有了龃龉,恐怕还要靠胡雪岩从中斡旋。生意做大,可以为国家出力,这便是明证;二是胡家一个寻常仆人便如此谈吐不俗,可见胡雪岩用人自有一套办法,想来这也是他能在大清商界屹立不倒的原因。自家的摊子也是越扯越大,茶叶、盐铺、货栈这些买卖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光凭自己兄弟两个,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今后有时间倒要向胡雪岩多多讨教这方面的办法,识人用人,当是今后要做的大事。
不过眼下与李家的争斗正在紧要关头,还顾不到这些,古平原准备等胡雪岩拿银票出来,好好谢谢人家。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胡家下人倒是执礼甚恭,好茶糕点不时端来,就是不提自家老爷在做什么。古平原心知有异,刚好那仆人又进了来,古平原正想开口问问,仆人却抢先道:“古东家,让您等急了,这边马车刚刚备好,也已经告诉我家的船等在十里外的岸边,咱们这就可以动身了。”
古平原大是愕然:“动身,去什么地方?”
“我家老爷在南浔,临走时留下话,请古东家一到,就去南浔找他。”
古平原与胡雪岩约好了日子在胡府见面,所为的便是取那一百万两的银票。即便胡雪岩有事要到外地,大可以将银票留下,交给信任的人转交古平原,却又为何让自己大老远跑一趟南浔呢?
古平原心中想着,便随口问了出来,那仆人却只是摇头不知,只说胡雪岩前日动身,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古平原一定去趟南浔见他。这么说来,胡雪岩是故意约自己在南浔见面,会不会是那一百万两银子没有凑齐,南浔都是做丝生意的大户,富户颇多,素有“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之称,莫不成是要带自己到那儿去借银子。可是也不对啊,古平原听人说过,南浔人家有祖训,只可守着桑树做丝生意,别的行当一律不许入,特别是做钱庄票号的放贷生意。这是南浔祖辈为后代立的规矩,后人当然不会无端借钱给外人。
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古平原坐着胡家装饰华丽的车船到了南浔。一到岸就有人等在码头,是“四象”之首的刘家派来的人,说是打前站的人快马已报,在刘家已经摆下了宴席为古平原接风,胡雪岩正等在那里。
来人说得轻描淡写,可是等到古平原一踏入刘家大厅,当时就吃了一惊。刘家是经商世族,祖屋外面看上去尽管轩敞,却是旧瓦青苔,毫不起眼,谁知里面别有洞天。大厅中按照太极图样,摆开十八件流云槎,都是金丝楠老根所制。古平原做过当铺朝奉,知道这东西寻常一件既是难得的宝物,这么多件齐聚一堂真是闻所未闻。别的富豪人家倘若有一件流云槎,大多是拿来做多宝格之用,然而刘家居然是用来摆酒放菜,仿佛这只不过是几件普通的杨木桌子。
“平原兄,你可来了,我们等你多时了。”胡雪岩正与刘家主人叙谈,见古平原进屋,迎上来为他一一引见。
除了古平原之外,连胡雪岩在内,厅中一共还有十七个人。胡雪岩挨个介绍,古平原听完了才知道,这刘家大厅里此刻藏龙卧虎,南浔的四象八牛还有往来江浙等地的几名大丝商,居然全都聚集在这儿。
不用问,这是胡雪岩故意请来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古平原百思不得其解,当着众人又不好动问,只得等胡雪岩为他揭开这个谜底。
胡雪岩偏偏还不直接说,只是不停地举杯,一连让大家喝了几杯酒。古平原暗自察言观色,发现不只是自己,厅中其余人脸上也都有莫名其妙的神情,包括那位刘家主人在内。
最后还是做主人的忍不住了,喝下一杯酒后,借酒盖脸问道:“胡东家,你发帖子一定要这南浔的丝商都聚到我这小小宅院里来,按说财神造访,同行赏光,刘家真是蓬荜生辉,别说请一次客,就是大家在我这儿住上十天半月,刘某只会高兴,绝不会慢客。不过据我看来,您此番大概另有深意。刘某就替大家伙说了吧,在座诸位,除了这位古东家之外,都与您做着丝上的买卖,是不是咱们南浔的丝商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得罪了胡东家,又或者生意上有了什么意外的变故,您尽管说,咱们该赔罪便赔罪,该拿主意便一起商量,绝不让您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