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4页)
第二天,天气出奇的好,难得的秋高气爽。我们收拾了一下,坐车去海边玩。车子在乡间的水泥路上开着,沿途的田地里立着一排排用来发电的白色大风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兴奋不已。空气中有久违的泥土气息,高大的毛白杨在海风中摇摆着哗啦哗啦响的树叶。下车后,我们走到高高的海堤上,往内陆看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杨树林和田地,往大海这边看,浑而黄的海水拍打着堤脚。我们坐在堤坝上的亭子里,风把我们的头发掀了起来,海水的咸腥味儿扑面而来,海鸥从海天交接处飞来。渔船要出海了,我们特意跑到闸门口,看装满网兜、渔网的渔船一艘艘地穿过闸门,往海里开去,后面尾随着一道喷起的海浪。他感慨道:“我来了好多次,都是没涨潮的,能看到的都是泥滩。这次老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这么幸运呐。”我嘴上说“够了”,心里还是甜甜的。
看完渔船出海,我们又回到亭子里坐下来吃自带的便当,鱼香尖肝、酱爆鸡丁、番茄肉末烧豆腐,都是我们早上起来去菜市场买了菜回来做的,我们各自做了自己拿手的菜。吃到一半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没有接听。我说:“你怎么不接啊?”他抬头笑笑:“不管它。”我们继续吃饭,手机铃声停下来了,过了几秒钟,又响了起来。我有点儿不安,看看他:“你还是接吧,可能对方有急事找你呢。”他叹了口气,一边接电话,一边起身往亭子外走去。通话进行了很长时间,便当都冷了。我向大海极目望去,真是无边无际,海浪从远处极细的一线处升起,一点一点壮大升高,到了一百多米的地方简直称得上是澎湃了。看久了那海浪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给吸了过去,心里有点瘆得慌,我扭头去看他。他已经走到五十多米远的闸口那边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单看他的神情,隐约是他在跟电话那头的人争辩着什么,又像是在乞求着什么。继续说了大概五六分钟,他挂掉了电话,往亭子这边走来。我赶紧回过头来装作看大海。他问:“怎么还没吃完?”我看他的脸色平常如故,说话也很正常,我说我吃饱了,他就拿起便当盒自己吃了起来。
回来的路上,他的话少了很多,像是陷入一种低沉的情绪当中。我问他怎么了,他笑笑说没事,过一会儿又回到那种状态里。看他如此,我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他的手机短信声老响,对方连续发了好多条,他看了看,回复了长长的一段话过去,刚回复完,对方又连续发了几条。我没有看他,靠着窗子看外面的树一棵棵地往后掠去,耳边他手机的铃声像是一个咄咄逼人的质问声音。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他是在跟谁来回往复地交流,但是我心底却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感。有一刻我很想扭过头来抢过他的手机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当面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我感觉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这样一想,我心里平静了很多。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好的。
回到他的住处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把东西放下,他说下午需要去商场交班,让我自己在房间里玩,或者去街上逛逛也可以,我说没事的,让他赶紧去。等他走后,我倒在床上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四点多了。房门让它开着,阳光从走廊的玻璃窗透了过来,细粒的灰尘在光中飞舞。我刚从床上起身,头就撞到了上铺的板子,一阵生疼。没有他在,房间显得分外小,一股厚重的隔夜气迟迟不散。我从床边找到一把扫帚,把他的房间打扫了一下,从床底下扫出零食袋、用过的避孕套,还有一团一团纠结的长头发。我蹲下身细细看了看,套子不是我们之前用过的,头发也不可能是我的,我的没有那么长。一阵恶心感涌了上来,我冲到卫生间,把上午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到不能再吐,只能吐酸水,连眼泪都出来了。我并不是难过,我知道。“他,沈亮,”我念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并没有义务向我解释什么。”我跟自己一再说这句话,它像是镇静剂一样让我安静,可是很快那股生猛的痛感又升了起来。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留在这里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还是立马背着包去长途车站,但无论怎样我都不能继续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关上大门,我忽然发现他并没有给我钥匙,房门已经锁住了。我下楼往巷子里走去,脑子里空空的,汽车在我身后鸣笛了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走上大街,过节的人们塞满了各个商场店铺,促销的高音贝喇叭声撞击着耳膜。走到宁城广场,我找了条长椅坐下。天上飞着风筝,鸽子哗地一下飞起,盘旋一圈又依次落下,一枚灰色羽毛缓缓地飘落下来,被我接住。我又站起来,脚带着我穿过街道,爬上天梯,到马路对面去。抬头一看,是他工作的商场。这应该是宁城最大的商场吧,人流奔涌不息,我不知道为什么进来,是要找他?心里又迟疑一番,此刻我还没有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