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不确定性原理(第2/2页)
燕子男只让左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其实,”他说,“快接近三点十五分了。”
安娜无法像燕子男那样忍住笑意,她满面笑容地望着燕子男。“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子男皱了皱眉头,左右摆着脑袋。“如果你知道真正的北方在哪里,就可以比较精确地估算出自己所处的维度,做个简单的日晷不用多大本事。那就像座影子钟。瞧——松针就像晷针,我们可以想象它周围有个钟面。”
“什么是‘鬼[28]’针?”安娜问道。
“晷针就是细长的手臂,用它的影子指向小时。你知道吗?这个名称是从希腊语中来的——叫‘知者’,因为它知道时间,用它的影子语告我们。”
安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哦,”她说,“像你。”
燕子男发出一种声音,只那么一声,轻轻地,像迷了路的笑声。“嘿。”
安娜压低脸贴近地面,以跟它相似的其他东西的角度看着斜插的松针。
很快,她又跪坐起来,仰望着燕子男。
“燕子男?”她说。燕子男说:“嗯。”
“总有一天,我会像你一样无所不知。”
这时燕子男认真地皱起眉头,他坐在那里默默地想了好长时间,长得安娜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但是,最后,他迅速吸了口气,微弱尖细得像松针,然后开始讲起来。
“我可不是什么都知道,亲爱的,”他说,“再说,我也没那个兴趣。我无法想象那样会很快乐。当然,知识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掌握的东西会变成我们的工具,没有好工具供我们使用,在这个世界上是很难继续生存的。
“但知识又代表着某种死亡。一个问题中蕴含着生生不息的宇宙的全部潜能。同样,某个知识片断又是僵死和贫瘠的。各种问题,安娜——问题要比答案有价值得多,而且也不大可能把事情搞得糟糕透顶。如果你能不断地追寻问题,就不会太偏离正轨。”
安娜感到不解。“为什么?”
燕子男笑了。“问得好。”
如果她刚才打盹了,现在醒来了;如果她刚才只是躺着,现在坐起来了。这个古老的蓝色世界逐渐消失,化作灰色。
她的目光又跟年迈渔夫的眼睛相遇,他正冲安娜微笑。
安娜叹了口气,又把目光转回大海。
更多的时间从她紧闭的双眼周围流去,渐渐把厚厚的云层磨薄,足以太阳把一道清亮的影子投到海面上。
那是舒展的翅膀的影子。
安娜眯起眼睛抵挡着散射的光辉,望着天空。那是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鸟,看那庞大的体量好像应该飞不起来。它像只大海雀,腹部颜色发白,但是,当它倾身斜飞、顺风转向时,安娜看见它的其余部分在阳光中闪闪发光,黑若暗影——脑袋、脊背和翅膀都是黑的。看见它后,安娜的心如波涛汹涌,好像心本身变成一只捕鱼的鸟,从她安静的心海表面破浪而出。咸湿的海水蛰疼了她的眼睛。她想喊叫,想用鸟的语言呼唤鸟儿,想喊,想叫,想挥舞手臂,可是,她还来不及活动,鸟儿就斜身迎风而去,兜了个圈子,迅速消失在他们身后。
安娜转身想看看它如何消失,这时渔夫微笑不语,但不是因为鸟。他的目光凝视着安娜的肩膀上方。
“瞧。”他用滑稽的口音说,安娜转过身来。
那里,在遥远的前方,遮蔽着地平线的一群列岛,从永恒的灰色中破露出来。安娜闪电般站起身,把脖子伸出船头,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们正在前往什么崭新、陌生的国度,可是渔夫又说话了。
“水很冷,”他说,“当心别掉进去。”
安娜可不想。她站回去,站得又高又直,瞭望着海岸。那边薄雾迷蒙,模模糊糊,整块巨大的陆地在坚硬的岛屿区后面开始露出轮廓。
没错。它就在那里。
它没有走远。
它的翅膀的影子从安娜头顶掠过时,泪水好像要气势汹汹地冲开她的眼睛,开始洒落下来,冰凉而轻柔,犹如冲破天空所有压力洒下的一阵大雨。无论她害怕什么,甚至无论她认为自己肯定知道什么,在海水尽头还是会有某种东西,有一片新大陆,有一种新的语言,也许甚至还会有某种新的鸟类从天上朝她默默地眨眼。
安娜横过海面的影子长长高高、坚定地矗立着,她的头影笔直地指向即将到来的国度。
“什么?”安娜说,既是在问渔夫,又像自言自语,“那边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