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5页)
我吃完自己这份,肚子已经饱饱的了。绿子没吃多少。她说做莱的人,光做肚子就已经饱了。吃罢饭,她撤下餐具,擦净桌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包万宝路牌香烟,抽一支叼在嘴上,划火柴点燃。然后拿起插水仙花的玻璃杯,端详了半天。
"就这样好了。"绿子说,"不用换到花瓶里。这么插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刚刚从河边采来,随手插在杯里似的。"
"在大冢站前的水池边采的。"我说。
绿子嗤嗤作笑:
"你这人真有意思。说笑话还那么一本正经。"
绿子手托着腮,烟吸到半截,便在烟灰缸里使劲碾死。并用手指揉揉眼睛,可能进了烟。
"女孩子熄烟要熄得文雅一点。"我说,"那样熄,活像砍柴女。不要硬碾,从四周开始慢慢熄,那就不至于把烟头弄得焦头烂额的。你这熄法太残忍了。另外无论如何不能从鼻孔里出烟。和男的两人单独吃饭时,一般女孩子不至于提起三个月只戴一件乳罩的话。"
"我,就是砍柴女嘛。"绿子边搔鼻侧边说,"怎么也悲哀不起来。有时当玩笑说一说,可总不往心里去。其他还有要说的?"
"万宝路不是女孩子吸的烟。"
"可以的,没什么。反正吸什么都同样没滋没味。"她说。然后把万宝路的硬纸包装盒拿在手里转来转去,"上个月刚开始吸。其实也不大想吸,只是偶尔想试一下。"
"怎么那样想呢?"
绿子把搁在桌面的两只手"啪"地一合,沉吟片刻,说:"也不怎么。你不吸烟?"
"6月份戒了。"
"干嘛要戒?"
"太麻烦了。譬如说半夜断烟时那个难受滋味吧,等等。所以戒了。我不情愿被某种东西束缚住。"
"你这人,属于喜欢追究事理那类性格,肯定。"
"也许。"我说,"说不定因为这一点我才不怎么讨人喜爱,以前就这样。"
"那是由于:在别人眼里,你是个不被人喜爱也觉得无所谓的角色。或许有些人对你这点感到棘手也未可知。"她手捧两腮,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不过我喜欢同你说话,你说话方式真是别具一格:'我不情愿被某种东西束缚住。'"
我帮她洗碗。站在她旁边,把她洗过的碗用毛巾擦干,放在烹调台上。
"噢,你家里人都上哪儿去了,今天?"我问。
"妈妈在坟里,两年前死的。"
"这个,刚才听你说了。"
"姐姐同未婚夫幽会。好像到什么地方兜风去了。她的那位在汽车厂工作,所以她特别喜欢汽车。我可是不大喜欢。"
说完默默洗碟子,我便默默地擦。
"往下就是我爸爸了。"绿子停了一下说。
"呃。"
"爸爸他去年6月去了乌拉圭,一直没回来。"
"乌拉圭?"我一愣,"何苦去乌拉圭那样的地方?"
"想移居乌拉圭,他那人,活像天方夜谭的阿拉伯人。当兵时的一个熟人在乌拉圭办农场,心血来潮地说去那里很好混,就一个人搭飞机走了。我死说活说劝他别去,告诉他去那样的地方根本行不通,又不懂语言,再说首先连东京都没怎么离开过,但怎么说也不顶用。肯定是我妈死了以后,他悲伤得不知怎么才好,脑袋那根弦也随着断了。他爱我妈就爱到这个地步,真的。"
我不便应和什么,张着嘴,望着绿子。
"妈妈死的时候,你猜爸爸对着我和姐姐说什么来着?这么说的:'我十分懊悔,真不如叫你们两个替你妈妈死算了!'听得我俩目瞪口呆。还不是,再怎么样也不好那样说话呀。当然喽,那是出于丧失至亲至爱伴侣后的难过、悲哀和痛苦,这我知道,也很同情。但也不至于说什么让亲生女儿去替死那样的话,你说是不?你不认为未免过分了?"
"啊,倒也是的。"
"我们也很伤感情。"绿子摇摇头,"总而言之,我们这家人都有点神经兮兮的,多少有点出格离谱。"
"有点儿。"我也承认。
"不过,你不觉得人与人相爱是件好事?爱夫人爱得甚至当女儿面说什么不如叫你们替死是件好事?"
"或许。"
"这还不算,还跑到乌拉圭去了,没事似的甩下我们不管。"
我闷头擦拭盘子。全部擦完,绿子把我擦过的所有碟碗整整齐齐地放进餐具橱。
"父亲那边没音信?"我问。
"今年3月,来过一张带画的明信片。可具体也没写什么。只是说那边很热,水果不像预想的那么好吃--就这么点。简直是开玩笑!那明信片上还居然画的是一头蠢驴!真神经!连见到哪个朋友或熟人没有也没提。最后还写,等稍微安顿下来后,把我和姐姐叫去。以后再杳无音信。这边去信也不理。"
"那么,假如你爸爸叫你去乌拉圭,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