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奶(第2/4页)
父亲的第一枪射在儿子的脸上,陈国庆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水,咯咯笑着,跳起老高抢父亲手里的新玩具。
陈国庆来医院楼后面就是来找药瓶的。这个暑假,他还缺一把大肚子水枪。
楼后的空地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和一群穿着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工人,原来堆放药瓶的地方已经被土覆盖。陈国庆爬上一个最高的土堆,沟里有几个工人正在一锹一锹地挖土。沟不宽,陈国庆纵身一跃跳到对面,脚带下的土块掉在一个工人的脑袋上,灌进他的脖子里。工人低下头,一只手扫着头上的土,嘴里骂:“谁家小孩,滚滚滚,一边玩儿去!”
从对面的土堆上跳下,陈国庆看到靠近外墙的地方有两个工人正单腿跪地忙着什么。这两个人跟挖沟的工人不同,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其中一个人左手拿着一个面具似的东西挡住脸,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像枪又不像枪的物件。就是这两个怪异的工具把陈国庆吸引了。
陈国庆悄悄凑过去,之后,这个七岁的男孩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弧光和火星。
光是一朵一朵的,第一朵光闪过后,陈国庆感到自己的脑袋里都被照亮了,接着就是绚烂的火星四溅和耀眼的青蓝。
第二朵光之后,陈国庆觉得眼球特别胀,似乎要挤出眼眶。对眼球的变化他颇为吃惊,忙用两手按住眼珠,唯恐它们掉出来。
第三朵光是黑的。直到许多天以后,陈国庆仍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第三朵光是黑的,他的脑袋里也随即黑了,那块黑的边际就是光的边际,就像一张白纸的镂空。他眨了眨眼,那块黑如同一片烟炱黏在眼球上。陈国庆转身就跑,但脑袋里的那团黑把他绊倒了,让他摔了一个硬邦邦的跟头。
陈国庆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不过他回到家后就没止住过眼泪。写字的人形容人哭,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陈国庆现在就是这样。站着,眼泪往下掉,躺着,眼泪是两条溪流。他想睁开眼,一睁就针扎似的疼。
他忍着疼,眯缝着眼穿过筒子楼的走廊,打开水房的水龙头歪着头冲眼。水很凉,一凉疼痛就减轻了,陈国庆感觉舒服了一点儿。可回到屋里,疼又回来了,眼球像两块火炭烧着、烤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觉得自己的眼珠像正在熔化的玻璃球。
陈国庆开始呜呜地哭,这会儿他的眼泪有两种,一种是出于疼痛和恐惧的泪,一种是自动流出的泪。他爬起来,忍着疼看了看闹表,总算看清了时间,然后躺下,佝偻着、翻滚着,一遍一遍地计算父亲下班的时间。
“你这是让电焊打了。”陈国庆的父亲把刚从托儿所接回来的小儿子陈国兵放在地上,掀了掀大儿子的眼皮,说,“缺心眼儿啊你,看什么不行,非得看电焊。”
陈国庆闭着眼撅着嘴流着泪说:“没人打我,我没打架,我不认识那个叫‘电焊’的。”
陈国庆的父亲咕嘟咕嘟灌下半缸子隔夜茶:“谁说你打架了,我是说你这是被电焊的光晃了眼啦。”
三岁的陈国兵趴在哥哥的肚子上,问:“哥你怎么哭了?没羞。”
“没什么大事。”陈国庆的父亲拍了拍手说,“有个偏方,你先忍忍,我去给你淘换药去。”
陈国庆的父亲刚拉开门,又扭头说:“你自己去,管对门杨阿姨要点儿奶,人奶。”
陈国庆眯着眼睛摸索着,敲响对面的门。门开了,陈国庆闻到一股奶腥味。
杨美丽右手开门,左臂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睡着一个粉嫩的婴儿。
“国庆,你怎么哭了,眼都哭肿了。”杨美丽问,“你爸打你了?”
“不是我爸,是电焊打我了。”陈国庆抹了一把眼泪,说,“杨阿姨,我爸说点上人奶就不疼了,杨阿姨你给我点儿奶吧。”
“你先进来,国庆。”杨美丽关上门,“呵,你爸还知道这个偏方呢,被电焊晃了眼,人奶可管用呢,点上两回就不疼了。你等着,阿姨给你弄点儿。”
杨美丽扭过身,把襁褓轻轻放在床上,拍了两下,然后接过陈国庆手里的小药瓶,坐在床沿上,一把撩起淡青色的汗衫,一只乳房颤巍巍地跳出。
杨美丽把乳头塞进小瓶,腾出一只手托住乳房,大拇指画着圆,缓缓地揉,透明的小瓶渐渐变成了乳白色。
灌满小瓶,怀里的婴儿哭了,杨美丽转身把小瓶放在桌子上,托住乳房把乳头塞进婴儿嘴里。婴儿啧啧有声地吮吸起来。
陈国庆眯着眼望着对面的杨美丽,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
杨美丽把盛满乳汁的小瓶递给陈国庆,说:“回屋让你爸赶紧给你点上,不够再来找我要。”
“谢谢阿姨。”陈国庆说。
“等一会儿,国庆。”杨美丽叫住陈国庆,转身拿了两个苹果塞到他怀里,“‘黄元帅’,可甜了,你和弟弟一人一个。”